泪夺眶而出,扭头没命地朝外面跑去。
没多久,小张叔叔骑着自行车追上了我,一声不响地把我抱上了车。我没有抗拒,却哭了一路,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我以为已经好好藏起来的伤痛,终究会在时间里慢慢淡去的悲哀,就在那一刻,加倍地反扑于我。
回到家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哭。小张叔叔什么都没有说,却一直在客厅里陪着我。我不知道他在那里面对着爸爸的照片,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听见妈妈回家,小声地在和小张叔叔说着什么。晚上,陆义阳也来看我,问妈妈我怎么样了,说今天都是他不好。妈妈只是温柔地告诉他:“义阳,不关你的事。”
等小张叔叔他们都走了以后,妈妈走进我房间来,在我身边躺下。很久,我都没感觉到她的动静,她既没有像往常那样抚摸我,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掀开被子,看到妈妈在一边默默地流泪。
“妈妈,对不起!”我哭着抱住她,顿时为自己的任性后悔起来。
妈妈也伸手抱住我,对我说道:“小雪,你要相信,上天带走了一个爱你的男人,一定会送来一个更爱你的男人。”
那天,我和妈妈相拥着哭了很久。往后的日子里,我又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只是,当我在黑暗中流着泪,沉默地望着天花板的时候,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妈妈的话,想起她说的那个“更爱我的男人”。
只是我无从知道,命运会于何时将他馈赠于我。
第6章暑假
6月中下旬,伴随着恼人的黄梅天气而来的,还有更加恼人的期末考。期末考前,小城里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新闻里说这次暴雨淹没农田一万多公顷,好多地方都出现了塌房、毁桥的灾情。想起往年每逢受灾,爸爸都要下乡去抢救棉田,让我和妈妈好生担心,如今虽然我们不用再担心爸爸,但是这样的灾情依旧牵动着我们的心。受灾过后,单位和学校里发起捐款捐衣,妈妈不仅捐了款,还把爸爸所有的衣物都捐了出去。不过,面对着肆虐的暴雨,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心底里还是阴暗地希望它能多下几天。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就在期末考试前一天,雨停了。
恼人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我和陆义阳都考得不太理想,但至少,他不需要再留级了。我们去学校领了成绩报告单回来,就把它塞进抽屉,忙不迭地转身迎接阳光灿烂的日子——暑假开始了。
陆义阳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浓荫一片,挂满了一串串绿色的葡萄。陆叔叔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下班回来,先泼两桶井水在地面上,蒸发了暑气,然后搬一张矮桌在葡萄架下,就着一碟猪耳朵或者猪头ròu喝啤酒,不时抬头望着即将迎来丰收的葡萄,咂着嘴,跟我们吹牛,说这葡萄秧子是他最要好的战友送的,是最好的巨峰品种,一定甜得不得了。他不厌其烦地跟我们讲他在部队里的事,半夜集合拉练,那时他还小,瞌睡,不知不觉落了队,突然间背后有一双手搭在他的背上,他本能地想回头,却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想起老兵们说的,狼最喜欢从背后搭人的肩膀,等你回头,就一口咬住你的喉咙。他心里“咚咚”直打鼓,又不敢叫,只好把心一横,狠狠按住肩膀上的那两只爪子,背着那只狼没命地跑起来。等他跑到营地,一看见哨兵,就昏死了过去,他的屁股早被狼的后爪抓得稀巴烂了。
我第一次听这故事的时候,惊悚地睁大了眼睛,“嘶嘶”地直抽冷气。但是当我第五遍、第十遍听这故事的时候,我已经跟陆义阳一样,毫无反应,只忙着翻捡酒槽里的泥螺来吃了。
陆叔叔有时讲得高兴了,还会让王阿姨拿两只杯子来,给我们一人倒上一小杯啤酒。陆义阳还挺受用,乐呵呵地喝着,把猪耳朵嚼得“嘎吱”响。我却被苦得直皱眉头,觉得果然是“猫尿”没错。
那一顿晚饭,通常会从晚霞满天,一直吃到天色暗下来,天空开始缀满星星。一天的燥热也渐渐散去了,晚风习习,虫鸣阵阵,家家户户的窗口飘出新闻联播的声音。
吃完晚饭,我们就会把老早就泡在一桶井水里的西瓜捞出来,切成半圆形的大块,分着吃了。那时候冰箱还很罕见,被井水泡过的西瓜却有冰镇一般的效果,分外凉爽可口。
有时候妈妈也会给我一些零花钱,让我和陆义阳去弄堂里的小店买橘子汽水喝,或者买冰棍吃。那便是我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从小店买了汽水,用塑料吸管插了,一边喝一边往回走。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弄堂口乘凉的人也不多了。忽然,陆义阳猛地拉了我一把,把我拉进一旁小弄的暗影里,并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上,示意我不要说话。我正奇怪,就听见后面传来自行车轮子“咕噜咕噜”缓慢转动的声音。然后,我又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
“现在还不算晚,我们要不要再去走走?”是一个男的在说话。
“我爸爸还等着我呢……”竟然是玲子姐姐。
我和陆义阳对视了一眼,我赶紧捂起了嘴巴偷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说话声音消失了。正当我们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辆自行车突然“哐当”一声在我们面前倒了下来,差点砸到我的脚背,要不是我早就捂住了嘴,恐怕就叫了出来。我们抬起头,看见就在我们的前面,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正扭动着紧紧贴在一起。玲子姐姐似乎是在抗拒,她的两只手握成拳头,轻轻捶打着那个男子的胸口。她的嘴唇完全被他咬住了,只能发出非常微弱的“唔唔”声。
这下不只是我自己捂着嘴巴了,陆义阳也伸了手过来捂住我的嘴巴。我们僵硬地站在暗影里,浑身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只有汗水不断地涌出、滴落。
我们看着那男人的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撩起玲子姐姐连衣裙后面的裙摆,伸进她白色的三角内裤里去。这下玲子姐姐真的挣扎起来,一把推开了他。
那男的笑了笑,弯腰扶起自行车,伸手想揽住玲子姐姐的肩膀,玲子姐姐却缩了一下,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们一前一后继续往我们那栋楼的方向走去。
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了,我和陆义阳还呆呆地站在暗影里,面面相觑。我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好像是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久之前,小城电影院里上映《芙蓉镇》轰动一时,一票难求,但大人们绝对不会带了我们去看的,听说就因为里面有接吻的镜头,这部电影被冠以少儿不宜的名头。可是就在刚刚,我们却亲眼目睹了一场热烈的接吻,一次把手伸进内裤里去的“耍流氓”。我们被震惊得有些晕头转向,默默无语地走回了家,甚至忘了喝完瓶子里剩下的汽水。
玲子姐姐有了男朋友。很快,他们的关系就公开化了,我们也就堂而皇之地见到了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