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许久的寝殿中,针息可闻。
丁绍策正死拧着眉头,困于冥思苦想间,耳畔一声突如其来的“丁五”,险些没把他给吓得蹿上殿梁。
刹那间,丁绍策的颈子肩膀都快和脸缩到一起去了。
循着那声,他蓦地转过头,而在与榻上人的目光相接后,吓得他立马咽了口口水:“陛、陛下?”
“陛下何时醒的?”猛地往后仰了仰,丁绍策满脸见鬼的表情。
不怪丁绍策这般问,实在是姜洵的目光过于沉静,当中一丝迷朦都寻不见。这般神情,怎么都不像是刚醒。
而姜洵,也确实不是今日才‘醒’,只今日,他才能睁开眼,能张嘴说话。
实则自意识苏醒那日,又兼听了曲锦萱那番话后,他便开始有了转醒的迹象。
刚开始,还就是某根手指头能动上一动,待一日多一日,旁的手指头也能抬一抬,后来,眼珠子亦能转动了。
而在曲锦萱给他揉按四肢关节时,他发现自己手脚也有了些气力。不大,也就是能微微抬起的程度。
之所以不表现出来,盖因,他有私心。
他贪恋她的靠近,享受她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享受霄哥儿在他耳边唤着阿爹,与他叽哩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时而拍打作弄他这个爹两下,再被她嗔怪。
那样一家三口安安静静相处的时光,他太舍不得抽离了。
可她那日所言,以及丁绍策这几日的话,在他耳边,彻久回荡。
确实,他再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她的服侍,也不能因为自私而耽误她。
这偷来的好日子,终是要结束的。
有些事,是时候要面对了。
因着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姜洵的嗓音有些滞涩,且吐字明显比往常要迟缓,听起来,甚至有些吃力。
姜洵先是问:“她去参宴了么?”
丁绍策看了看天时。
夏日昼长,仍有余晖挂在天壁,外间还拉着些亮色。
再瞧了眼滴漏,丁绍策估摸着答道:“该是去了的。”
胸口如被砂石压住,姜洵呼吸顿了顿,才开口:“莫要声张,让人去寻轿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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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荧煌,华灯已亮。
高高的楼阁之上,眺台一角,赫然是曲锦萱与戚蒙昭同在。
并非单独相处,曲锦萱怀中抱着姜明霄,而旁边,还有个不时搭两句话的乐阳。
既是打定主意来作别的,戚蒙昭也无旁的顾虑了。他直言道:“今日能在此遇得三姑娘,与三姑娘叙上几句话,也是圆了在下一个念想。”
“往前,在下曾过于痴愣,言行均有打扰三姑娘之处,定然令三姑娘生了烦忧,还请三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说着,戚蒙昭秉了手揖礼。
这话自然不好答,曲锦萱微微侧身避过,向他问了声:“听说小戚大人还是坚持辞官?”
戚蒙昭点了点头:“不瞒三姑娘,当初在下未参加科举,实则也有逃避入仕的想法,只后来还是未能躲过长辈安排。可入官场这几年,在下越发感到疲累……”
他自嘲地笑道:“在下脾性不佳,不是个能逆来顺受的,极易开罪人,又不是个喜酬酢之人,如今日这般的宴饮,若非偶然听得三姑娘会带小殿下出现,在下多半,是不会来的。”
“至重要的是,在下并不耐烦这般晨暮当值,点卯受禄的日子。由此可见,在下并不适合做官。”
“入仕这几年,在下去过宁源,又去过常中与吴白等地,见得我大昌地大物博,各地风气节物都尽有不同之处。每回经过一处陌生城县,见得眼生的河流山脉,在下心中都流连至极。由此可瞧出,在下骨子里实则是个不喜受拘的,在奉京城这么些年也待腻了,想去遍览大昌河山,增些见闻,也过过那满船明月的日子!”
话到最后,戚蒙昭眉间舒展,清俊的面容之上,一派向往神色。
曲锦萱微微一笑,给他福了个身:“那便祝小戚大人一切顺遂。”
望着曲锦萱,戚蒙昭微微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