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芦花雪,谢玉折枝。◎
盛京城里四季分明,仿佛刚过了立秋,夏日里的暑气便被秋风吹散。
随着庭院里的梧桐开始有了黄叶,府内的冰鉴也徐徐撤去,悬挂在门上的湘妃竹帘,也换做了细银线穿成的水晶帘子。
桑府中方办完柳氏的丧事,桑砚亦下落不明,整个府邸里似都笼着一层阴霾。便连素服的下人们亦是担着十二分的小心,只低头做着活计不敢高声,生怕触了桑砚的霉头。
折枝如今已立了女户,不是桑府中人,自然也不必为柳氏服素。便对镜挽了精巧繁复的朝云髻,玉白色的外裳底下压着十样锦罗裙,踏着秋色与半夏紫珠出府,雇了辆马车往昙华寺里行去。
“姑娘怎么选了今日去祭拜夫人?”半夏整理着要拿去焚化的佛经与值钱,有些疑惑地问道:“您今日不是邀了谢大人去明月江上赏芦花吗?”
“我与哥哥约得是黄昏时节,并不耽误往昙华寺里祭拜母亲。”折枝挑着帘子看着朱雀长街上的热闹,杏花眸里有淡淡的怅然:“若是今日不去,恐怕再没有机会去给母亲扫灵。”
半夏与紫珠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默了一默后,便轻声安慰她:“姑娘,待我们回荆县里安置后,亦能偶尔回清台县里中祭拜夫人。”
荆县离清台县并不算远。若想回去一趟,小半个月功夫便能打个来回。
折枝这般想着,遂也轻轻颔首,低眉接过半夏手里的佛经一页页仔细翻看,检查着可还有错漏之处。
马车碾过山道上的落叶,行得飞快,仿佛只是顷刻间的功夫,已至山门前停落。
折枝遂将佛经收好,与半夏紫珠一同踏着脚凳步下车辇。
许是因着这几日盛京城里的流言喧嚣尘上,昙华寺的香火亦是少有的鼎盛。便连山门外引路的小沙弥都忙得脚不沾地。
折枝便也未曾去劳烦引路僧,只独自带着半夏与紫珠顺着人流往寺内行去。
大抵是流言兴起后,京城里的香客对鬼神皆有敬畏,抑或只是单纯的忌讳。供着戚氏灵位的偏殿中,仍旧是空无一人。
折枝遂令半夏与紫珠守在殿外,独自往蒲团上跪落,一壁往铜盆里焚烧着纸钱与佛经,一壁轻声说着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声:“柳氏已经伏诛,折枝亦要离开盛京城往荆县里去。往后大抵只能到清台县中看您。”
高台之上,戚氏的灵位肃穆静默,并未给出任何答复。
折枝遂重新低下眼去,徐徐将最后一张佛经焚尽。
直至铜盆内的火星亦渐渐熄去,折枝方自袖袋中取出一枚平安符笼在掌心,重新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声道:“哥哥奉旨赴边关稳定军心,不日便要启程。若是母亲在天有灵,还请您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折枝说罢,虔诚叩拜,将一柱清香请入上首的香炉之中。
烟雾凝成一线,不偏不散。
“折枝便当做母亲答应了。”折枝轻轻阖眼,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符藏进袖袋里。
这是她为谢钰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她在戚氏灵前第一次许愿。
万望能够实现。
待折枝祭拜罢,隐在云后的日头已渐渐升至中天。
折枝请了僧人为戚氏做道场,暂且不好离身,遂与半夏紫珠一同留在昙华寺里用斋饭。
依旧是一桌子寡淡的素斋,令人有些提不动筷子。
半夏见折枝只是拿了碗白粥小口小口地用着,并未动菜,遂担忧道:“姑娘是吃不惯吗?奴婢从府里带了些茯苓饼来,便放在马车里。这就去取来。”
折枝却只是轻轻摇头止住了她的动作,又低头啜了一口甜粥,待那甜蜜的滋味至唇齿间化开,这才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想吃槐花糕了。”
道场结束时,日已过中天。
折枝一路轻车回府,挑帘步下车辇时,却见如今正是晨昏之交,满地皆是金红色的光影。
谢钰立在庭院中的海棠树下等她,浓光淡影间公子容色清绝,如玉山照人。
似怀春少女梦里的情郎。
折枝令半夏去房中取了绿绮琴出来,上去牵了他的手,对他笑得甜软:“哥哥带折枝走吧。去明月江上。”
谢钰薄唇轻抬,轻轻拢住她的指尖,带着她往照壁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风急马蹄轻,仿佛是踏着宵禁的更漏出了城门,折枝在轩车上甚至还能听见身后城门关闭那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