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哽咽,压抑的哭吼道:“你早知道会这样,你早都知道!可你还是不管我的死活,叫我去!叫我去!”他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所以你眼下又来找我做什么啊!”玄鳞心口子一慌,忙道:“不是的!小墨,不是的!”“不是什么!”王墨双眼通红,高声吼起来,“不是你叫我去的吗!这双腿,不是因为你才断的吗!”他再不愿瞧他,挣扎着要走。玄鳞却紧紧抓着他的手,慌张道:“小墨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撕扯间,玄鳞衣裳散乱、衣领大开,露出了下头精实的胸膛子,和胸膛上一道可深可长的伤。像是被利爪抓破的,足七八寸长,血肉翻开,不住的淌着血,洇在沉黑的衣裳里,瞧不见了。王墨瞧着,心口子一凛。玄鳞怕他看了害怕,赶忙伸手将衣襟拉紧了,他温声道:“没什么大事,就破了点儿皮,一点儿也不疼。”皮开肉绽成那样了……咋可能不疼。王墨本来就心软,瞧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口子跟着一抽一抽的疼。他不敢深瞧,忙撇开头,却嘴硬的从牙缝里蹦出话儿:“你爱咋样咋样,和我又没啥干系。”玄鳞沉沉呼出口气,唇线拉平,喉管子堵得厉害。忽的,身边久没动静的狗子呜呜唧唧叫了起来。它就是闻见了这血腥味,知道汉子出了事儿,才说啥也要拖着王墨过来的。狗子颠着小爪到两人身边,毛脑瓜抵在王墨的侧腰上,低低哀哀的叫唤,那声音,可怜巴巴的和王墨刚断了腿、寻死觅活时一模一样,满眼的担心。王墨看去地蛋儿,恍然间明白了为啥见谁都凶的狗子只对这汉子好,为啥这汉子能趁着夜黑偷摸进了他的屋,原来它早就知晓了汉子的身份。他心口子像被人用手攥紧了,难受得厉害,他气自己错怪了狗子,又气这汉子不干人事儿。一低头,正见玄鳞伸着大手摸上了狗子的毛脑瓜,那股子怒火蓦地找到了出口,他抬手啪的打在汉子的手背上,凶巴巴道:“这是我的狗,不许你碰!”玄鳞皮肤白,这一下,手背登时起了一层红,他缓缓收回手:“小墨,这是咱俩一块儿抱回来的,是咱俩的……”“不是!”王墨双眼通红地瞪着他,“我起的名儿,是我的小狗!”地蛋儿听了话儿,欢喜地动了动毛耳朵,伸着脑瓜蹭王墨的手心。王墨将狗子抱到旁边,手扒着地就要走。玄鳞心口子一慌,忙伸长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人一把抱进了怀里。屁股压在汉子的大腿上,没知觉的双腿扭曲的垂在两侧,王墨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不愿人碰他的腿,那双丑陋的、让他难堪的腿。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手上发了狠,猛捶在玄鳞的肩头子,砰砰作响:“你放手!放手!”玄鳞不肯松手,收紧手臂将人抱牢了,他的下颌抵在小哥儿单薄的肩头子,哑着嗓子道:“小墨,我知道眼下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可事实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墨不肯他搂着,像只炸毛的小兽,狂乱的挣扎不休。玄鳞手上力气大,却不敢使,只将小哥儿拥在怀里,贴在心口子,他尽乎哀求地道:“小墨,那时候天雷将我魂魄打穿了,叫你去渡头的……是另一道魂。”捶打在后背的拳头倏然停了,王墨瞪着他,眼眶子通红:“另一道魂便不是你了吗?不都是你吗!你少骗我!”玄鳞一下哽住了。是他,不管是人魂还是妖魂,都是他魂魄里的一部分。他垂下头,仓皇地笑了起来,久久说不出话儿。王墨当他是默认了,胸脯子起起伏伏,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他手撑在地上,就要往下头爬,才侧过身,就又被玄鳞抱进了怀里。王墨吼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你!”闻言,玄鳞眉心皱得死紧,艰涩道:“不要我?”“不要!”王墨伸手抹了把脸,“我不和你过了!再不和你过了!”玄鳞只觉得心都要碎开了,他唇边抖起来,好半晌,才沉沉呼出口气:“成,不要我,那咱将腿治了成吗?”王墨一愣,腿……他垂着头不说话儿,玄鳞便也不开口,沉默地等着他回答。屋子里好静好静,只有狗子呜呜唧唧的哼鸣,和院子里萧瑟的风声,又远又近。王墨摇了摇头:“不治了。”“为什么不治了?”玄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软声问道,“是怕疼?还是怕治不好?”王墨抿了抿唇,缓缓开了口:“我不想受你的情,一点儿都不想。”玄鳞只感觉好疼好疼,比天火烧伤鳞片,比躺在吴家的那三年,还疼。他痛苦地呼出口气:“小墨,何必用我的错伤害你自己。”见小哥儿不说话儿,玄鳞哑声开了口:“就算是恨我,那孙婆子你不想见了吗?她年纪大了,明年就回老家了。还有后院儿那个闻笙,他也不在吴家了。”“不在吴家了?”玄鳞就知道王墨在乎,他和后院儿那个好得亲兄弟似的,成日里凑在一块儿比和他都亲。他心里头计较,又不敢表现出来,咽了口唾沫压住了满喉满口的酸,哄着人道:“还有你阿姐,你过得不好,她咋办啊?”王墨抿紧唇,可唇齿都在颤抖,止也止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糊了满脸。玄鳞想伸手给他擦眼泪,可手才凑到王墨的脸边,就被小哥儿一巴掌打开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放开我,我要回我那儿!”玄鳞慌地再不敢拦:“好好,你别气,别气……”王墨不要玄鳞碰,两手并用的爬下汉子的腿,手肘撑着地,难堪地往外头爬。玄鳞瞧着他那副模样,心里疼死了,想帮又不敢,无措地伸出手又收回,满眼不忍。不知道多久,王墨终于爬到了门口子,前头是一道可高可高的门槛。玄鳞站在边上,伸出手:“小墨,我抱你过……”“不用。”王墨没有看他,咽了口唾沫,哑声道,“没有你的一年零三个月,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小手扒住门槛,手臂使劲儿,大半个身子费力地爬了过去。慢慢的,是屁股、是腿,就听“咚”的一声闷响,整个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王墨像是摔多了,又像是在逞强,竟是一声不吭。他咬着牙,缓缓坐起了身。玄鳞忙将门外头的板车拿了过来,放到王墨身前,伸手帮他扶稳了。王墨手扒着门框子,脸色憋得通红,爬上了车板子。车轮滚动,碾在土面上吱呀呀的响。狗子见状,“呜汪”一声,抬腿追了上去。已经辰时末了,乡里乡亲早都起了,正忙着干活儿。日头正盛,三三两两的婆子坐在家门口子的空地上择菜,咋咋脆响里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儿。说到羞臊人的,又难为情,又忍不住说,便心照不宣的挤眉弄眼。忽然,就听见一阵车轮响。几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就见只土黄的狗子先打门里跑了出来,不多会儿王墨也坐着板车行了出来。婆子们正想打声招呼,就瞧着那顶顶金贵的玄家公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哥儿后头。婆子们一愣,忙瞪圆了眼睛瞧那大门,好半晌,倒吸了口子气,这、这一大早,咋打汉子家里出来了。婆子们收了口,齐齐垂下头,一时间,只有择菜声咋咋的响。王墨回了屋,正想关大门,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将门抵住了。王墨仰头瞪向玄鳞:“你要干啥!”“我能坐院子里瞧你吗?不说话,也不吵着你。”“不能!”玄鳞抿了抿唇,难忍地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手。大门“砰”的一下关了起来,的插门声刚起,却蓦地停下了。不多会儿,小哥儿打开一道缝,气乎乎地瞪着人:“玄公子,我有话儿问你。”玄鳞一听,忙道:“那我进去说。”王墨皱紧眉头,想着外头婆子可多,被听见了是不咋好,可这汉子进他院儿,更不咋好。他纠结着还没答话儿,那汉子已经闪身进了门。王墨重重呼出口气:“我、我问你,前几个夜里,你是不是、是不是……”“是。”玄鳞瞧着他,一双眼又深又沉,“我翻墙进的,你夜里不关门。”王墨急得脸色通红,手紧紧攥成拳头:“你你!你咋能进我屋!”玄鳞瞧着他:“你是我夫郎,我为什么不能进。”王墨气得喉咙口子发紧,他喘了两口子气:“那隔壁、隔壁的李家……”“二百两,五石细米,他自愿搬走的。”“玄鳞!你别欺人太甚!”“砰”的一声大响,玄鳞又被关在了门外头。玄鳞沉沉叹了口气,撩开长衫下摆,门神似的席地坐在了王墨家的大门口子。日头缓缓爬到了天正中,又打天正中落进了远山那头。初冬的天地一片苍,晚霞满天,暮色四合,咕嘎声阵阵,寒鸦飞入长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