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行至前殿,天穹下便陆续坠下雨点,近乎是一阖眼的功夫,便已成了倾盆之势,往滴水下织起一层密密的水晶帘子。
折枝躲在就近的一座檐下,拿帕子擦拭着衣襟上沾到的雨水。
谢钰只是随手将衣袖上落着的雨珠掸落,抬目望向远处的雨浪,皱眉道:“雨中山路难行,须等到雨停才能回去。”
折枝点头,将用过的帕子叠好,放回袖袋里:“那便只能在庙里用斋饭了。”
“只能如此。”
谢钰说罢再未多言,只又给了旁侧的小沙弥一些香火钱,让他引路去香客们歇息的客房,再于晌午送些斋饭过来。
今日天降大雨,留住了不少香客,小沙弥也习以为常,便将两人引至客房。
折枝先迈步进去。
小沙弥方想将谢钰往另外一间客房里引,却见谢钰已先一步迈过了门槛,倒是愣了一愣。他许是年岁还小,清修的时间也短,回过神来已是满面通红,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上前阻拦道:“施主,佛门清净地——”
折枝生怕引来了旁人,忙小声对他解释道:“这是我家哥哥。不妨事的。”
小沙弥有些迟疑,视线往他们面上转了一圈,却似是仍有些不信。
折枝略想一想,遂道:“小师傅若是不信,可去问问山门前引路的那位师傅,我们是不是同一个府上,一同过来祭拜母亲的。”
小沙弥见折枝不似诓他,便因方才的误会而愈发赧然,只呼了一声佛号,与两人双手合十致歉后便快步退了下去。
谢钰将客房的槅扇合拢,隔出一方只有他们两人的天地。
折枝方才在檐下站了许久,这会也有些累了,便往一旁的竹椅上坐落,又顺手打开了旁侧一方屉子。
见里头竟有一套简陋的文房四宝,大抵是供借宿的文人消遣用的。
遂捧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又对谢钰道:“如今离晌午还有一段时辰,空等着也是等着。不若哥哥再教折枝学几个字吧。”
谢钰背身看着窗外的大雨,语声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情绪:“妹妹若是想学千字文,我改日自会教你。”
折枝知他今日兴致不高,便以湖笔撑着下颌略想了一想,轻声道:“那哥哥今日便教五个字便好。”
许是她的要求奇怪,谢钰终是侧过身来看向她,淡声问道:“哪五个字?”
折枝先是不答,只是拉着他往对面的竹椅上坐下,又将那廉价的淡墨在砚台里研好,这才轻声道:“折枝与哥哥的名字。”
谢钰握着湖笔的长指略微一顿,但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依着她的意思,往宣纸上徐徐写下‘谢钰’,‘桑折枝’这五个字。
折枝也取过一支湖笔,略沾了些墨,试着往另一张宣纸上誊写。
只是寺庙里的文房太过简陋。湖笔的笔梢长短不一,又有些分叉。不用力时那墨迹淡得凝不住,可若是用力,那极薄的宣纸上却又容易碎开。
试了十数次,折枝才终于把握好力道,小心翼翼地写下第一个‘谢’字。
而钰字方写到一半,却觉腕间略微一凉。却是谢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微俯身贴近她的侧脸,长指握在她的腕上,语声淡淡:“将湖笔握稳,写字的时候,不要分心,手腕不可颤抖。”
折枝轻应了一声,跟着他的手势又重新写了一次,果然看见宣纸上的字迹隽秀了许多。
便又陆续写满了一整张宣纸,才重新起了张新的,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谢钰’与‘桑折枝’五个字。
折枝将宣纸放在桌上晾墨,细细看了一阵,略想一想,却又将那张宣纸从中撕开,重新拼合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次,这才小声道:“其实应当是这样才对。”
随着她这番举动,纸上的字也变成了‘谢折枝’与‘桑钰’。
“谢折枝,桑钰——”折枝念了两遍,轻垂了垂眼:“听着有些奇怪,大抵是折枝还不大习惯罢。”
她说着,又依着改过后的名字写了两遍,心底却渐渐生出几分疑惑来——
她身为女儿家,不改姓氏便也罢了。可为何谢钰回府许久,却一直用着外人的姓氏。
折枝偷偷抬眼去看谢钰,似是隔着那身襕袍,又看见了藏在锦缎之下的满身伤痕。
——既然她的父母对谢钰并不好,那谢钰究竟还有什么可眷恋,可执念的?
折枝正细碎地想着,一道轻微的搁笔声响起。
谢钰的视线随之移落过来,眸色平静,眸底却似有暗色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转即逝,泛起锋利冰凌。
“妹妹在想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