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昃做的亏空,主要在于日常器具的花销,譬如瓶器,各种窑里烧出来的瓷器成色不一,容易鱼目混珠,再便是女眷们的首饰,少一两颗珊瑚石或是缺一二两和田玉,看起来也差别不大。但其实只要有心,再细小的漏洞也会被发现。
姬嫣对此对答如流,虽然这两位来自河东姬氏的宗族叔伯一开始就受了姬昶的收买,本没打算为难姬嫣,但面对她上呈的答卷,心头还是满意的。收卷之后,对姬昶说了“放心”二字,便告辞了。
姬嫣松了一口气,对母亲和缓地一笑道:“那我这算是过了吗?”
林夫人向她颔首,摸摸她的脑袋:“这只是开始,后面他们只怕是要时不时就来金陵一趟调查,不过,我们有备无患,不论他们怎么考,都只管拿出自己的本事来,不愁过不去。”
这点是自然的,何况有父亲在,姬嫣悄悄向姬昶递了一个眼神,略有几分底气不足。
一切本来有条不紊,姬嫣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与过人的天赋,加上两辈子的见闻,在姬家立足越来越稳当,继任族长的阻力愈来愈小,但突然,天有不测异象。翻过年的三月,烈帝突然龙体违和,起初只是头痛,身体疲乏,但后来愈演愈烈,竟然一病不起,诸位太医束手无策,罢朝七日之后,人心惶惶,都在劝诫皇帝早早立储。
烈帝思量之后,与当晚,召见益王于太极殿,授予太子印玺,加紫绶金冠,降旨云,一旦天子身怀不测,由八皇子益王继位。
这道圣旨下了没多久,烈帝就瘫痪了,再也没有起来。
烈帝不能理事,益王在万众瞩目之下登基为帝,修改年号为天授。
天授元年,袁太后突然与宫中染上瘟疫暴毙,之后,楚王大抵是不能接受生母之死不明不白,疑心有人暗中谋害,一怒之下要杀进宫闱清君侧,可惜浩浩荡荡的叛党,遇上固若金汤的宫城,再一次兵败如山倒,事后楚王没有皇叔王白鹰那样好的运气,兵败被俘,囚于掖幽宫思过。
是夜,无星无月,掖幽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楚王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当中瑟瑟发抖,直至大门打开,少年皇帝的峨冠博带迤逦晃过眼帘,楚王惊骇不能止:“灵经,你我是亲兄弟,你难道真的要将三哥一辈子囚禁于此么?”
王素书的黑眸沉沉,一瞬不瞬:“我们是兄弟……么。三哥,如果你此次事成,是否此刻被囚禁在此地的人便会是朕?或许,三哥比我更绝,会杀了朕。”
楚王骇然:“不,不不,你怎会这么想?我母后是被妖邪所害,灵经,我是为诛妖除邪而来。”
王素书薄唇微曳:“你还当朕是三岁小儿么。”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至亲兄弟。王素书甚至觉得,袁家的阴谋与三哥无关,只要三哥与袁氏割席,大家永远做最亲近的兄弟就是了,但终究是一场梦。今天他站在这个位置上,是二哥一手推他上来的,但既然已经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就要稳稳当当地让它永固,实现前人的遗愿。
“这个地方,曾经囚困二哥三年,现在,三哥也在此修行三年吧,到那时,朕为你安排一条出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然而其中的威仪甚重,令楚王瞬间怀疑,他的意思是三年之后,便要让他人头落地,给他安排一条黄泉路。
他顿时萎靡地瘫坐在地。
王素书道:“你放心,三哥府上家眷,三嫂还有你的长子,朕都已经安排妥当。”
从掖幽宫出来之后,王素书对身旁的近侍官道:“摆驾,姬府。”
“是。”
天子驱车前往姬府,入门,姬昶早已得知消息,率一家老小前来相迎。
王素书越过了姬昶,径直对姬嫣道:“朕有话与姬娘子详谈。”
便与姬嫣相与,一前一后分花拂柳,步入内庭,姬嫣一路沉默无声,只在王素书脚步一转,朝着梦安堂走去的时候,姬嫣突然出声:“那是采采的地方!”
王素书停下了脚步,“朕就是要过去看看。”
姬嫣叹了口气,只好跟在他的后脚,往梦安堂走,沿途,王素书的嘴角越弯越高:“这几年,他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没有。”姬嫣如实回答,“她也许不会回来了,也许,要过很多年才会回来。”
王素书已经推开了院门,这里,草木萧疏,偏僻幽静,藤萝翠竹入目挂绿,王素书停在了门口,左右扫了一圈,低声地笑了一笑:“朕是皇帝。朕如今是皇帝了。”
姬嫣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