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推来推去的,我最不喜欢这样子。”
银莲只得收下交给丫头,两人对席用起饭来。
窗外黄昏如醉,绿荫生寂,满庭慢条条的光阴。梦迢捧着碗看,有些说不出的芜漫之感。似乎纷繁的一切与她再不相干,她要到另外个世界里去,像一个没有故土的旅人,从一处漂泊到另一处。
临别的此处虽然并不是家乡,但因为落脚久了,也难免生出些离境的怅然。
她笑着回首,声音几如天涯的风,迂回而翛然,“做了这样久的家人,咱们俩还从未两个人坐在一处吃过饭。这世间的缘分真是奇怪,我有娘有姊妹,却在大事上都没帮我什么忙,倒是无亲无故的你,帮了我一把。”
“太太别这样讲,我当不起。”银莲将碗贴着下颏,有些怯怯的不好意思。
梦迢不再说话,笑着沉默,她知道银莲这样的女人,习惯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然而对于她心里的爱,总是能昂首挺胸。
在这一点上,梦迢倒十分佩服她。
比及入夜,梦迢歪在榻上看满地的箱笼,托着烟杆,隔着烟雾检算她半身的荣耀,都是她绞杀了许多男人的心缴获的战利品。他们还好不好呢?或许有人恶疾缠身,有人考取功名,有人娶妻生子……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记得某段日子曾上过一个女人的当,并终身难忘。可旋即又想到,要一个人永不遗忘自己,这太奢侈了。
她喷出一口烟,在烟幕里看待她的过去与未来,模糊不清,犹如冒险。
次日老太太也要来搬她的东西,因为梦迢与孟玉全没了干系,她这位岳母自然就与孟玉再无关联,没道理再将行礼寄存在他府上。
大约这日倒霉,她出门时咂了袋烟,给呛了嗓子,说话有些喑喑的发哑。倒倏然令她想起位故人,也总是喑默着不讲话,捧著书看到天昏地暗。等她将身子挨过去,撞他一下打趣,“唷,真预备着考状元呀?”
这时他才会放下书来搭话,“等我考了状元,要你做状元夫人。”
她知道那是句玩笑话,从未当真,但还是不禁心跳一下。这恐怕这是连她自己也忽略的秘密,今日冷不防想起来,大概是稳定了几年,又再飘零的关系。
起了风,墙头卷来漫天柳絮,老太太将才刚拉开的门又阖上,“这破济南,栽那么多杨柳做什么!”
恰好柳朝如要往衙门去,在廊下瞟见她走出来,又俏皮地缩回脚,沙哑的在门后詈骂。他便走到东厢门前搭腔,“絮风天就是如此,这巷里柳树也多,过几日就好了。你不是要到孟家去搬东西么?要不要我在衙门里叫几个差役给你帮手?”
老太太复开了门出来,把插钗戴翠的宝髻扑了扑,“不用了,那头有下人帮着搬抬。”
“你犟得很。”柳朝如剪着胳膊笑,也不多劝,歪下眼窥她,“你嗓子怎的了?”
“给一口烟呛的。真是倒霉,大早起的就给呛了下!”老太太朝墙头遥望一眼,天边微明,底下绵延这青山暗影,“我头先搬了些过来,这会去,今日约莫就能搬完底下的。”
两人一齐走出门,柳家没有车轿,妈妈现去请了顶软轿在巷口候着。柳朝如一向是行步到衙门。难得两人一处出门,在朦瞳的天色里,柳朝如一直睐望着她。
老太太斜挑了一眼,“到底有哪里好瞧的,你日日偷么瞧还瞧不够?”
柳朝如穿着青绿的补服,在天色里是一团黑影,绸上滑过月的光,“都说女人如花,我一直在想,该将你比作什么花。”
要是往常,老太太才没有心情搭他这些风花雪月的话茬。但今日不同,日未出,夜未褪,露还深重,压在心头,不免有些闷郁,需要挥散。
她勾起唇角,轻蔑又骄傲,“花有什么趣味,你非要拿什么比我,倒不如将我比作一株寄生草。我前两年闲时翻书,翻到两句诗,‘似嫌树底泥涂滑,应爱梢头雨露多①’仿佛是在说我。我从前寄生在玉哥儿那里,如今他那棵树靠不住了,只得又寄生在你这里。不知你这棵树什么时候也靠不住了,又往何处安身。”
迎着将落的月光,将人照得神清目明。其实她更知道,她是寄生在两个女儿身上,吸取她们的养分。她心下无比清楚这很无耻,也很自私。但她自私自利惯了。
这世上人同人的关系左不过就是你欠我我欠你,因为欠着,才能维系。互不相欠的往往都是陌路人。她流下泪来,幸运天色太暗,柳朝如没看见,何况她嗓子本来就有些哑,也听不出来。
柳朝如自顾着笑道:“这你大可放心。就是我真与梅卿哪日散了,你也能长久住在这里。那间屋子原本就是为你预备的。”
老太太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戏谑地飞了个眼风。正好走到巷口,妈妈迎上来搀她,她便捉裙猫腰钻进轿里。轿子往右面去,柳朝如驻足目送了片刻,朝左面走-->>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