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香残灺与月尽,粉蝶无情随莺去。留下喧哗的各色锦衣男女、与一颗初初绽放,又离奇破碎的心。
沈从之终于知道了,云禾的膝上并没有伤,白日里的斗嘴与眼泪,所有的嗔怨喜乐只是一个美丽的骗局。他曾听说过许许多多如此这般的风月机关,可真正的经历时,仍然毫无防备地掉入了这脂粉陷阱。
陷阱里,网住了他的心,他见过了她真实的眼泪,就蓦然起了贪欲,想要这眼泪,是流给自己的。
愣神的功夫,芷秋已周到地行至他身前福身,“沈大人,真是对不住,云禾不是有意的,还求您不要治她的罪。改日叫云禾摆台,一定给沈大人赔礼。”
他未回,说不上是气恼还是摧颓,只是节节败退地由人搀着踅出门去。芷秋望他良久,终究攀上楼阁,惴惴地摇着扇,“陆大人,沈大人不会真的怪罪云禾吧?”
对岸,陆瞻呷茶一口,慢悠悠地搁下盅,“这就不好说了,沈从之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家中人丁稀薄,到他这一代,就只他这么个儿子。他自幼便性子张扬,做他的朋友都没少受他刁难。若他真要计较起来,别说云禾,连你们整个月到风来阁都能夷为平地。害怕不害怕?”
闻听此言,芷秋不急反笑,月白花鸟绢丝扇里扑来香风,化尽愁绪,“我才不怕,我想麽,我要是遭难,陆大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不是?”
月华边,数之不尽的灯火,被酒微醺。就在陆瞻几乎要点头的时候,桃良噔噔跑上楼来,“姑娘,惠君姑娘都在唱了呀,你还在这里傻坐着,还不快下去预备着。”
芷秋朝厅下一望,果然是惠君云鬟钗亸,怀抱琵琶轻唱,映着身后台屏,人与画难分。她拔起身,佯作福身,“陆大人,我这就下去了,你在这里稍坐。”
倩影才消失在楼槛的拐角处,陆瞻便将眼垂向厅下,果然又在出口找到了她。裙尾拖着桃良,徐徐缓步,是蓊薆苍苍,幽幽绿水,绕过拥挤的人群,带着岁月辗转几度春秋的从容淡雅。
俄延半晌,陆瞻亦下了楼廊,欹斜在一根髹红圆柱旁边,等待着她的出场。嫩松黄的衣摆与束发的锦带被晚风温柔拨弄,使他看上去,与今夜的韩舸、方文濡、乃至满厅里的少年公子都没区别,只是期待某位姑娘独占春风的情郎。
惠君琴罢,赢得烈烈掌声,片刻稍歇,相帮才起,“月到风来阁,芷秋!”
只见神女绕屏而出,独步群芳。芷秋远远望见他,游目一笑,落到椅上。夜凉竖捻玉箫吹,曲中双凤已分飞1。凄然箫声,歌咏着细细相思,浅浅离情。
人群里有窃窃谈议,陆瞻没有留心,他能理解那些目有垂涎口中赞叹的男人们,但他以为,她远比他们见到的更美,他见过她的妩媚与天然,虚幻的情长情短,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神的造物。
箫声未止,他蹒步到首案,朝一位相公借了纸笔,弯着腰龙游凤行地书写些什么。只等笙乐止住,芷秋走下台来,身侧是相帮飞影,陆陆续续地托着张张洒金笺贴往南墙下一座彩屏花榜。
芷秋并未留意,只在憧憧人影里望着陆瞻,“陆大人,是不是很无趣?”
他勾唇笑起来,“不,有趣极了。”
身边是丛脞的人影,偶有青年才俊上来与芷秋招呼,她便莞尔福身回礼,周到中带着距离,勾起陆瞻的好奇,“你不是向来热情吗?怎么对他们却冷冷的?”
身后三女哑笑,芷秋亦障扇一笑,透着精明的眼眨一眨,靠近了他抑低声音,“这不叫‘冷’,这叫若即若离,对付这些不认识的男人,不能过于周到,反让人觉得不过是胭脂颜色,媚之下者。”
“那媚之上者呢?”
“做什么问我呀?”芷秋将扇冲他心口点一点,细眉如月,明眸如星,“这个要问你们男人呐。”
陆瞻心头想,媚之上者,天然风光。还未出口,台上攀去一相帮,长声吆喝,“静一静、请在座公子老爷稍静,今年的花榜相公们已有公评。花榜状元,同去年一年,仍旧是月到风来阁的芷秋姑娘!榜眼乃月到风来阁的云禾姑娘,探花乃翠中阁晚夏姑娘,集贤楼惠君次之,悼玉坊青青姑娘再次之,集贤楼芍容姑娘末之,其余者榜上无名。请各位南墙看榜!”
“走吧,咱们过去瞧瞧,”芷秋将下巴朝南下一台,一行踱步过去。
只见一则台屏上粘了诗文无数,芷秋匆匆一扫,雏鸾无诗无赋,倒是见一则品藻云禾的,她细细念来,“将离樽前多姿韵,风起玉搔头。银灯窗畔影儿羞,一笑解千愁。红锦深处娇声语,迫催魂梦丢。只恐今宵更有休,明月难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