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裴渡醒来时,觉得头很疼,脸颊也热,意识到自己发起高热了。
他终于找了附近的村子,寻了赤脚大夫买药。回来时,与几个村中妇人擦肩而过,裴渡忽然想到了什么,拦住了她们,听不懂她们的乡音,就比划手势,有点笨拙地买了一大堆女人涂脸的香膏。
不仅如此,他还买了修补房屋的东西,糊上了破掉的窗纸,还修好了门,这样他出去时,就能锁着房间。不但如此,他还将秦桑栀躺着的那件他的外衣,换成了正经的干净的被褥。
回去后,认认真真地给秦桑栀涂脸上干涸的地方。再坐在烛火下,托着腮看她。
听说,龟息气功,最长只能保持七七四十九天。
裴渡从没听说过她练过这种东西,但他刻意让自己忽略了这一点,固执地抱着一丝荒谬的希望——最近他的心口老是痛,吃了很多药也没用。也许只要等秦桑栀醒了,弄清楚“她究竟喜不喜欢他”这个问题,问她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自己就能不药而愈。
这么一想,裴渡的心情又诡异地好了几分。
对四十九天后的结果翘首以盼。在闲下来时,裴渡除了照顾一具尸体,给她擦脸抹香膏,就是研究那日的青铜法器。
那东西应该是可以让他看见身边人的回忆,以血为媒介,就能触发。而且使用是有间歇的,不能一直用——这还是裴渡一次次地用自己的血去尝试摸出来的规律。
裴渡隐约觉得自己不该沉迷这玩意儿,可他控制不住。青铜沙漏也不能每一次都让他看到指定的人。
虽然裴渡告诉自己,他只是无聊,不是为了看见鲜活的秦桑栀。但若进了幻境,看见的不是她,那天醒来,他就会极不痛快。
这一等,就等到了四十九天后。
从白天到黑夜,裴渡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等着床上的人睁开眼。
可这本来就很荒谬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
枯坐到了翌日天明,裴渡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他猛地起身,双腿已经麻了,可他不管,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翻来覆去、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把日期又算了一遍。
没有错。
四十九天已经过了。
秦桑栀没有假死。她就是死了,早就死透了。
一天一夜,枯坐至今,裴渡饿得恼火,就提着一个木桶,去溪边捉鱼。
这些日子,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吃什么都舌头淡淡的,没滋味。本该多放点盐,但他却诡异地保持了以前和她一起捉鱼的习惯——以前是因为没盐,不得不吃没滋没味的鱼。如今是什么也有了,也要刻意守着过去的习惯。
一月,泸曲附近已经下起了大雪。应该快过年了。
郊外的河流也结了一层薄冰,鱼在底下,游得很慢。裴渡孤零零地坐在河边,生了一个火堆烤鱼,看见鱼皮已经烧得金黄金黄,渐渐心情又好起来了,保持着笑容。
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又习惯性地掠向了对面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仿佛被什么刺到了眼,裴渡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看着对岸那层薄薄的雪,发现今天多了个雪人。
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村子的小孩来堆过雪人。那雪人是两坨一样大的雪组成的,堆得特别丑,脸的五官是几块黑色石头,手的地方插着两根树枝,树枝上还滑稽地穿了一个红包封。
裴渡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小金虎和玉坠。
看来是真的快过年了,连个破雪人也有红包收。
想着,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可慢慢地,这道笑容忽然一凝。
忽然想到,这么丑这么好笑的雪人,秦桑栀已经看不到了。
如果是她在的话,她会说点什么呢?会跟着笑,还是拉他在旁边堆一个?
还有现在烤着的这种没滋没味的鱼。还有在夏天时,他们一起去溪边泡的,那些肉红红的,多汁又清脆的甜西瓜,在村镇里沽的酒,她再也尝不到了。
往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大时大节,也不会有她了。
裴渡轻微地抖了抖,狼狈而有点凶狠地低头,大口咬着烤鱼,仿佛满不在乎。
吃得太急,有点想吐。
但也不会再有一只手拍他,让他慢点吃了。
那天晚上,裴渡又不可控制地拿出了青铜沙漏,放了点血。可没有等到幻境,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是迟来的幻境是别的什么,慢慢地,裴渡睁开眼睛,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