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很黑。
不过神使倒是也已经习惯了。
他的夜视能力在那几千年的漫长黑夜里得到了提高,所以即使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他也能看到周围的东西。
比如现在,他面前是一轮巨大的日晷。
日晷在黑夜里是没有用处的。于是他化出一轮巨大的光,光芒冉冉升起,在这片彻骨的黑夜里上演日出。
这是一片山林,他此时正在一座山峰的最高处。山峰正迎着海洋,万古未曾照进的阳光在海洋中炸起一片淋漓的金,天色骤白,鸟鸣兽吠。神使转过头去,他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人。
天地诞育之初,整个世界上,只有他和花芥两个人。
如果说世界上,能够有什么东西,让他失去理智,心甘情愿地被骗,那就是眼前这副场景。——花芥容颜如旧,长发披散,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笑着朝他招手。
他千年之前,就是这么被骗的。
他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的花芥,叫出他的名字。
“丹山!”
没有人知道,他最初被花芥创造出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他比花芥还要高半个头,很轻松地就能把她抱进怀里。
远处的花芥见他没有过来,便笑着走过来,道:“你怎么不理我了?地府的工作很难做?”
神使没有说话。
可惜他是神也不是神,是仙也不是仙。
他会被幻境所困,却又有整顿山河的强大神力。
他知道这是蒙在真正阵眼外的一层甜美幻境。事实证明安子宋确实很会琢磨人心,即使是他被骗后身陷囹圄千年之久,他再次看到这些曾经让他失控的幻境,仍旧会心动。
他手中化出利刃,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抹了面前这个“花芥”的脖子。
神使的动作很快,“花芥”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尽,就已经愕然着倒了下去。
“她已经死了。”神使垂眸又重复了一遍,“她已经死了。”
整个世界随着“花芥”的死亡而分崩离析,海洋、山峰如同沙子一般破碎流逝,此时,整个空间只剩下了他、和那轮日晷。这轮日晷现在正埋在现实里天地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如今居然从他的幻境里留下来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照着日晷的影子走了一圈。
他听见沙漏倒转,瀑布激荡,山石破碎。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动,神使面色无波,他冷声道:“释玺。”
一阵阴鹜的笑声为这世界坍塌的巨大声响奏乐。那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那坍圮的声音盖过。
日晷转了第二圈。
那笑声还在延续,原处平铺着地平线飞砖铺瓦地建起亭台楼阁,很快神使便站在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古街上。
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粉色衫裙的长发女子。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女子回过头来,见到神使,莞尔一笑,道:“丹山?你怎么在这里?最近不忙?”
神使知道,这个时候面前的人眼里的“他”,是他万年前的模样。他面色无波,照旧是用那柄利刃,很快地杀了她。
“她已经死了。”神使继续喃喃地道,“她已经死了。”
“哈哈,你杀她杀得很顺手啊。”安子宋的声音嗤笑道,“世界上第一个弑神之罪,难道不是你吗?”
神使闭上眼睛,他孩童的身体在一阵柔和白光的交错环流中慢慢变大,他白发金瞳,衣衫也是雪白的,光芒散去,只有一个身高八尺的青年,默默地看着化为虚无的长夜街道。他没有回答安子宋的问题,只是踏着水波一般的平地,向远处走着。
日晷转了第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