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缬醒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
她看着暗黄色的天花板,看见父母都在自己床前,嘴唇翕动半晌,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昨日暮秋里那段过于明艳的相逢好像一段明晃晃的梦境,纹缬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漫长又沉重的噩梦,转瞬之间从喜悦跌到谷底。
“三个时辰了。”纹夫人略有些伤感地道,“缬缬……你不要太过……”
纹缬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点着明亮的烛灯。房门紧闭着,屋里还站着几个熟悉的婢女,一个在沏茶,三个在掌灯,一个在门边站着。
纹羽坐在纹缬床前,端着一盏茶,半天默然不语。
纹缬擦了一把眼泪,飞身下床,道:“父亲,我要我的马。”
她现在才终于有些凌厉倔强的样子。
纹夫人叹了口气,对纹羽道:“问你呢,说话啊。”
纹羽撂下茶,道:“就在马厩。”
两人自然知道女儿要干什么。但是这间房里,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愤怒与争吵,一家人就像在谈今天晚上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一般平静。
只有纹缬道:“父亲,母亲,对不起。”
纹羽沉吟片刻,只是道:“我只有一个问题,缬缬,你和红姑娘……是什么关系?”
纹缬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语罢,她向父母各行了大礼,转身出了门。
纹夫人见女儿的身影没入黑暗,整个人一下子就跌在了床上。
纹羽道:“我们本来应该阻拦她的,对吧。”
他揉着眉心,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整个人疲倦极了。
“我早就猜道她们是什么心思了。”纹夫人擦着眼泪,道,“我们就只有缬缬这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幸福。可若是红姑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就好了。”
纹缬的父母似乎并不知道红蓼是乾元。
纹夫人过了半晌,又道:“……若是缬缬将红姑娘抢回来,你不过是贬官或是辞官谢罪,可是以熙宁王那个样子……他若是红了眼,缬缬出了事可怎么办呀……”
“这是她的事。”纹羽道,“她是乾元,等于别人家最好的小伙子,你不要总把她当姑娘看。……从小到大,她礼乐射御书数落了哪桩了?不都学得挺好的。”
可是他的声音最后也有些发抖:“况且,我们拦不住她的,你也知道。”
屋子里静极了,隐隐地只有纹夫人的啜泣声。
那位昔日超脱旷达,不重名利的翩翩大儒,坐在唯一女儿的空床前,最终还是落下泪来。
“红尘催人千里外,我等旁观哪知情。”纹羽道,“我不想做那种阻她前路的迂腐家长,可我也不想让她人生如此坎坷。……可这竟难两全。”
“那孩子是怎么锁也锁不住的。”纹夫人伤心道,“若锁了她这一时,这辈子她的心都会锁在高墙里了。”
纹羽没有再说话。
时珣半天才喃喃道:“苍龙将军的父母,真的是……好……好开明,看得也很透彻。”
“嗯。”安玉淙道,“确实是很好的一家。”
这段回忆在沉默里渐渐地崩塌,烟消云散了。
两人在极黑的回忆里又听到了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