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安玉淙,你知道吗安玉淙。”南穀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道,“从我小时候开始,我们村子里的人,就开始跟我说,说你们天界有多伟大,多光明。”
他忽然又有些难过地道:“可是你说我多幸运,我上来了,我成仙了。可是你又告诉我,你喜欢人间。真是奇怪死了,人间的人喜欢天界,天界的人喜欢人间,都干嘛去了。”
安玉淙道:“谁知道呢,命运无常,兜兜转转的,诸事不得成全。”
“又说起命。”南穀打了个酒嗝,道,“喂,你说,凡间人的命格都是你定的,他们那么多、那么多人,……”南穀说着,双臂展开,摆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手势,道:“那么多人,头上都连着一根红线让你牵着,你让他们去哪他们就去哪,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千万万条红线都、都在你手里牵着啊!”
安玉淙垂眸不言,他的碎发垂落在脸颊上,神色黯淡又冰冷。
“可是,你说。”南穀贴近了他的脸,道:“又是谁牵着你那一根线呢?”
安玉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道:“谁知道呢。”
四下夜色浓厚,万籁俱寂。院中树木低垂,在夜色里幽深又静谧,酒液倾洒,草木受惊,晚风与酒香穿堂而过。
南穀彻底醉了,他伏在桌上,已经是鼻息雷鸣。
安玉淙道:“喂,南穀。”
南穀已经睡死,没有回话。
“……算了。”他道,“回去睡吧。”
安玉淙挥一挥袖,南穀顿时便从他对面的桌上消失了。
同时,远方长老阁,仙君名册上,一个名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消泯。
安玉淙盯着对面那个空座盯了很久。
那坛酒还没有喝完。
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想起很多东西,比如他和南穀初见的时候,他们建立南廷的时候,他作死南穀骂他的时候,南穀给他熬药的时候。
南穀是他最好的朋友,按理说,怎么都应该有点感怀的。
可是他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安玉淙茫然地抬起头,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南毂居住的殿院门前。
他看着院中整齐罗列的干草药,愣了半晌,陡然想起来,他好像又把什么东西弄丢了。
楚绥死了,时珣失忆了,茶若走了,瑞鹤再也不能载他飞天,鹄乌背叛了他,小白至今也不愿意见他,如今南穀也离开了。
他活了这二十九年,一回头居然一无所有,空空白白。他所有的梦,所有的珍视,所有的情谊,所有的美好,都在他身后碎了一地。
地上的碎片全映着他一个人破碎的影子。
安玉淙觉得自己是有些醉了。
他看着过去在他面前碎裂,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想要把它们拾起来,黏在一起,好像现在还拥有一样。
他捡不起来,那些碎片还未进到手里,就散成灰烬了。
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安玉淙愣在那里,眼泪茫然间落下来,滴在地上,淋在衣服上。
他眼前也模糊起来,灯光混杂着夜色,彻底看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前忽然一阵眩晕,接着便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滚烫的拥抱中。
那是时珣桃花味的信香。
安玉淙怔了一会儿,就听见耳边时珣急切的声音:“师尊?师尊你没事吧?!”
安玉淙伸手揽住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他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