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泛起了丝忧伤。愁啊。别人都是怎么解决个人问题的呢,没多久就能亲亲抱抱拉小手,他明确心意到现在,也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以前还可以揉下佟怀青的头发,揽着肩膀说笑,现在倒退了,不敢碰那人一点衣角。中午回去,池野小心地嗅了下自己的手背,还有点若有似无的面霜香味,就不太好意思离佟怀青近,怕被人发现他的心怀不轨。佟怀青却主动走过来,叫他哥。“嗯,”池野正切老豆腐呢,“怎么,饿了?”佟怀青站在旁边,先问了句别的:“这个为什么发黄,不是白的吗。”“是点的卤水豆腐,”池野解释道,“那家店用的老方子,看起来不太漂亮,味道好。”切厚点下锅煎,热油逼出虎皮和香味,噼里啪啦溅出油星子的时候加青椒,勾点水淀粉,上次做了,连不爱吃辣的佟怀青都能多尝两块。“我下午想出去趟,”佟怀青转了话题,“估计回来晚点。”一刀下去,切歪了。没事,佟怀青瞧不出来。“在家里无聊吗,用不用我陪你,”池野低头看他,“天气凉了,也该买点衣服……”佟怀青笑了:“不用,我自己就行。”剩下半块都没切均匀,但和青椒在锅里滚着煸炒出香后,形状什么的,还有谁会在意呀。佟怀青放下筷子,没敢再吃,怕胃不舒服。秋意深了,他以前每到天冷的时候就要飞去南方,冷空气过敏,胃病也跟着犯,非得适宜的温度和精心的照料,才能慢慢好。想着呢,嘴上就说出来了。是曾经有次看中医的时候,大夫随口跟他扯的玩笑。“我闺女是学生物的,读硕士,在研究室里天天整那个什么,哦对,菌子!”大夫的手还搭在他的腕上,那时佟怀青时常做噩梦,醒来总是冷汗淋漓,体温偏低,白皙的皮肤下,那点青紫色的血管分外明显。“她跟我打电话,老哭,说这个菌子啊,特难伺候,你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稍微不留神,就在培养皿里死个精光,”大夫约莫都六七十岁了,很和善地笑,“有次她说,估计自己换了只脚踏进实验室,菌子就嗷一嗓子叫,我死啦!”佟怀青垂着睫毛,没抬眼,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可你说奇怪不,有时候不管它,甚至有些同学随便弄个茶缸养,菌子就长得漂漂亮亮的,反而活得特别精神。”佟怀青收回手,旁边的助理忙为他披上大衣。“我明白,”他冲着老大夫颔首,“这菌子就是欠得慌。”老大夫忙道:“不是,我意思是说心态很”“那菌子死就死了吧,”佟怀青微笑着,“反正也没什么用。”现在想想也可笑,佟怀青在这小县城待的时间,居然没怎么犯过胃病,甚至能喝下好几碗的热黄酒。池一诺抱着碗,听入迷了,连饭都忘记嚼,被陈向阳轻轻扯了下袖子,才继续去扒拉大米饭。“你的意思是说,”池野放下筷子,“之前你生病的次数,要更多吗?”佟怀青随意地挑了下眉,没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主要想表达的是,有时候人就跟菌子一个德行,怪不得农村一些地方给孩子起贱名,说好养活,往常的这个季节,他估计早就因为过敏,得在医院住段时间了。那朵紫色的小花放在床头柜,却令他安眠。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花粉吧,佟怀青正想着呢,就看见池野皱起眉,凝视着自己。“咋啦,”佟怀青还在笑,“他们做研究的就是很辛苦,天天得泡实验室。”池野看着他:“不是,我是心疼你。”夏令时尚未结束,中午有足够的时间吃完饭,再去睡个午觉,可陈向阳把碗送去厨房后,拉着池一诺的手站起来:“哥,我们想去新华书店呢,老师让借几本书,搞读书月的活动。”池一诺在往嘴里塞鸡翅:“唔……我还没吃完呢,哎?”陈向阳已经不由分说地给妹妹拽走了。嗯,吃饭八分饱,肚子会比较舒服嘛。俩小孩一溜烟没影了,餐桌没完全收拾干净,没有摆放的鲜花和演奏的小提琴,也不是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洒在地上,斜斜地拉了很长的柔黄。给佟怀青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巴巴地笑了下。好在池野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收拾桌子,问下午出门的话,要帮忙送吗。佟怀青摇摇头,说不用。池野这点很好,不多问,给他留出个足够的空间,就像手心笼着的那朵蒲公英,不会碰到一丁点的边界,昨天那个杨澍也是,亢奋得都有些过头,但确定完身份后,池野就走进厨房,留出时间给了对方。大哥挺贴心的。就是走的这一路上,佟怀青感觉自己有点异样,说不上来,秋风微凉,轻轻地抚着他发烫的脸颊。没多远的距离,他昨天就偷偷来过一次。两枚柿子吃了许久,中间洗手的时候,不仅接到了杨老师的电话,也听到了阵若有似无的音乐声。是二胡。大概是初学者,断断续续地拉着基础的音,发出的调子完全不准,可能旁边没老师盯着,所以一直没有调整好,显得声音别扭而凄厉。冰凉的水流冲洗着手指,没有颤抖,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形状圆润,泛着粉红。学音乐的孩子,除了主要掌握的乐器之外,也会对别的种类有一定的了解。于佟怀青而言,就是二胡。有句俗话说,十年琵琶三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可能有点夸张,但也足以说明这种民俗乐器,学起来有一定的困难,而因着这个困难,下了苦功夫,才能拉扯出如泣如诉的乐曲。佟怀青在院子里听了好久,还是出来了,顺着声儿往前走,拐了道弯,停在个独家院门口。路边种着鸡冠花,没锁门,有个小姑娘在屋里坐着,愁眉苦脸地抱着把二胡。趴着睡觉的狗狗抬起头,正准备叫呢,歪着脑袋看了眼佟怀青,就蹿了出来,使劲儿冲人摇尾巴。“三公主,”小姑娘在后面叫,“不许乱跑!”狗狗白色长毛,圆眼睛下面,有不太明显的泪痕。门口的小巷子窄,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后面经过,就得偏着身子让一让,所以小狗绕着他亲昵的时候,尾巴“邦邦”地打在佟怀青的小腿上。呀,是之前吃早餐的时候,池野喂鸡蛋的那只小狗。佟怀青只是在桌子下,偷偷地丢了个肉包。就这么偶然间的善意,小狗记住他了。“叫三公主吗,”佟怀青惊喜地蹲下,被小狗踩在膝头蹭下巴,“哈哈……你好呀。”小姑娘大概是刚读初中的年纪,站在门口瞅他:“你认识它吗?”佟怀青摸着三公主的脑袋:“嗯,是不是之前走丢过?”“对呢,刚找回来的呢!”大概是狗狗对佟怀青太亲昵,小姑娘也跟着不认为佟怀青是坏人,好奇地问:“哥哥,你找谁呀?”下午时分,周围没什么经过的人,三公主朝侧面歪了下脑袋,去舔佟怀青的手指。佟怀青猛地缩回手。“没事,”他站起来,“你刚刚的音准有点问题,不应该那样拉的。”小姑娘愁眉苦脸:“吵到你们了呀,可是,好难啊……”她脖子里也挂着个玉佛,跟池一诺的差不多,这里的父母通过小小的信物,来祈愿孩子的平安,而孩子也成长得快乐而天真,听见佟怀青简单讲解了下指法细节后,开心起来,居然直接邀请对方进屋来玩。佟怀青站在外面:“妹妹,你家里没大人吗?”“没有,”小姑娘乐呵呵的,“但是我妈妈就在前头上班,我叫一嗓子她就听见啦。”那也不行。昨天下午,佟怀青站在门外,给欣欣讲了挺久的乐理。因为这个,还忘记了告诉池野,老师的即将拜访。“我叫欣欣,欣欣向荣的意思,哥哥你明天还要来啊,我和三公主等你!请你喝咖啡!”由于大人不在家,佟怀青坚持不肯进屋,欣欣就搬着小凳子在门口坐着,反正也没什么人经过,这里虽然窄,但是敞亮,巷子里的风挤着从道里经过,吹得惬意。只是佟怀青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欣欣。“哥哥,咖啡好喝吗?”佟怀青笑笑:“特别好。”嗯,棕黑色的液体,热乎乎的温度,只是口感完全不一样。明明就是包板蓝根!欣欣托着脸,就像和朋友分享秘密似的,可得意了:“我只有感冒的时候,妈妈才愿意让我喝咖啡,电视上的人都是这样喝的呢!”三公主摇着尾巴,认同似的叫了几声。太为难了,佟怀青实在不爱这个味。昨天聊的时候,他也听出来了,欣欣可能有些不适宜上学的病,只能在同龄人跑向教室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挂历上喝咖啡的阿姨,拉不成调的二胡,抱着属于自己的小狗。否则,早就从和朋友的交往中,知晓板蓝根的真相了。但欣欣很聪明,拉二胡的时候,佟怀青简单点拨下,立马就能进行调整,小小地进步了,女孩兴奋地扬起脸:“哥哥,你好厉害呀!”她更加期待地看着对方:“真的不能拉一曲吗,好想听呀。”这个哥哥长得很好看,声音也温柔,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亲自上手示范。佟怀青笑着摇头,转换了话题。欣欣昨晚就说了,妈妈今天会回来得晚,那他就多坐一会吧。也能填补内心的空白。杨澍那句话说得对,人又不是小猫小狗,他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真的一直在池野家住下呢,再怎么习惯,或者贪恋这个温暖都不成,跟人家非亲非故的,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