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时节,冷风剥去桃红柳绿的春意,灰沉沉的天色又一次布满了长安的上空。
一连几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灭了京城百姓踏春出游的兴致,去不了郊外松泛筋骨,有点闲钱的便往茶楼酒肆里头钻,咂酒喝茶,不敢妄议即位不久的女帝,聊的大多是同一件事。
勤王之师口口声声的除奸佞,这场世人皆知的戏还差一个理所应当的收尾,却不见新君对李怀疏有任何处置。
或许即位之初不便大动干戈,且李氏一族名望颇深,沈令仪只是罢了几名废帝宠信的官员,佞臣之首既不下刑狱,也没有留在府中待罪,几如消失了一般。
如此过了月余,没等到什么旨意,竟突然传来李怀疏离世的消息,没头没尾,蹊跷得很,像是内里藏着错综复杂的隐情。
午后雨停,枣红色的矮马在青石板上踏起因水淤滞的马蹄声,太平坊街道宽阔,两旁栽种的榆树堪堪越冬,枝叶稀疏,避不了什么雨。
从太医署赶来的孔曼云鬓发微湿,望向不远处冷冷清清的李府,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以往殷勤送拜帖的人如今都怕惹得一身骚,哪敢专程祭拜罪人,坊邑的邻居逼不得已路过都小心翼翼贴着墙根走。
眼前这座檐牙高啄的府邸不见半尺缟素,李怀疏头七未过,朝野上下随波逐流唾弃她也就罢了,家里便是连个引魂以归的简陋丧事都不兴给她办吗?
孔曼云无声叹了口气,驱马上前,立时便有久候在外的人迎了上来:“医正一路奔波,且入府喝口茶水。”
“不必,病人何处?这就带我过去罢。”孔曼云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来人,从马鞍上卸下医药箱便自顾自前行。
仆人愣了愣,听出她口吻有些冷淡,不晓得自己哪里开罪了她,但转念一想,医者仁心,病人的生死安危的确比稍事休息要紧得多,于是从善如流地答应。
孔曼云跟随仆人步入李府,一路走一路瞧,只见曲水如带,百花浥露,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的味道,荡涤了一切污浊,又有稚子追逐嬉戏的欢笑声穿墙而来,端的是无事发生。
赵郡李氏传承几百年,子孙绵延,为官者不在少数,死了李怀疏想来还不至于伤及根本,只是这府君的位置不知由谁继任,嫡支一脉本来就只剩下李怀疏一人。
“夫人怎么对旁支这般上心?”孔曼云忽然问道。
太医署人手有限,仅供宫中与百官公卿驱使,像李氏这样的高门大族虽然也算在内,但要是稍微沾点边的亲戚都得使唤医官,那他们干脆日日待在署里和衣待命得了。
仆人也是个懂事的,晓得避开话中机锋:“七娘虽是远房所出,但亲生爹娘去得早,她自幼长于夫人之手,与夫人及府君的感情自然深厚些,否则也不会在听闻府君的死讯后悲痛难当绝食自尽了。”
李识意序齿行七,时下称呼女子为娘子,故而仆人唤她七娘。
孔曼云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绝食?若真想死,何不寻个痛快的法子?”
“这……”仆人只得硬着头皮如实道,“医正不知,我家七娘自幼体弱,腿有残疾不能行走,痛快寻死的法子她想得到却做不到,下人也不敢帮。”
如此倒说得过去些。
孔曼云缓缓自勾起的嘴角放下讥笑,想着暂掌家事的应是李怀疏的阿娘,心里仍是不平:“沾了几分亲缘的妹妹愿为姐姐去死,亲生母亲竟是连炷香也舍不得给女儿点上吗?”
仆人喉中一噎,李怀疏与康瑶琴母女关系不睦是远近皆知的,再说,她死无庙享是李元昶在族中几位耆老佐证之下做的交代,孤魂一缕又岂是为娘的只手促成。
涉及别人家事,孔曼云不好过多置喙,借口舌之快发泄了心中不忿,这才正色询问:“你家七娘病症如何?”
竹木小桥上隔水望见一僻静之处,柳梢掩映的屋室便是李识意的居所,仆人顿了顿,说:“已救回来了,身子虽然孱弱,但从前也是这样,只是……”
“只是什么?”
“七娘像变了个人似的。”
仆人一五一十道来,以便孔曼云了解病人情况:“府君死讯传来那日七娘便粒米未进,她身子弱,不过三两日即气若游丝,意识却似清醒,吃食跟汤药灌进去又吐出来,竟是一心寻死。第四日,七娘昏昏沉沉,仅剩一口气吊着,到了傍晚才被救醒,那时便有些奇怪了。”
孔曼云脚步微滞,凝神去听:“怪在何处?”
“七娘快清醒时紧紧捂着肚子,冷汗涔涔,面白如纸,□□时断时续,仿佛在承受莫大的痛楚,却哪是久未进食乃至体虚晕倒的症状?待醒来后,她忘了自己为何寻死,向贴身侍女问清缘由又开始不吃不喝,这次寻死未果,七娘孤零零在房中待了半日,想通了似的,愿意用膳服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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