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烧,烧死所有人,一个不要留。”
“你,我,所有人,都烧了。”
厌世如斯,憎世人如斯,恨自己如斯。
任他见惯人世浮沉,人心善变,也不由胆战心惊。
后来他觅尽名医,费尽手段,似乎医好了她。
似乎而已。
连他自己都不信,一个仇恨一切的小女孩,会真的捡回旧年的欢悦,变得明媚天真,纯良讨喜。
何况,她旧年的欢悦,如当年阳光下晶莹的白雪,早已化得干干净净,惟有极偶然的梦中,有小女孩无忧的笑声,和阿丑汪汪的叫声。
屋内始终无人回答,安静得可怕,凌岳不由地更紧张了。
他凑到窗前,不觉间有了几分慌乱,“阿榆,阿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什么事?若不开心,别憋着,告诉凌叔,好不好?”
“凌叔,我没事。”
窗扇推开了,露出阿榆有些苍白的脸。
她的眼睛的
确很黑,但并不是凌岳惊惧的那种孤冷,而是带了某种湿润的柔和。
阿榆轻轻道:“凌叔,我忘了很多事,但忽然记起了一件。当年,阿娘为阿爹做玉带羹,阿爹边吃边摇头,说这玉带羹,有君子高蹈之风,亦有俗世烟火之意。阿娘便说阿爹矫情,想端走那碗羹。阿爹却不让,逃到一边一口气喝完了那羹……”
一听阿榆记起的并非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凌岳便松了口气,立时笑道:“主人和主母,很恩爱。”
阿榆眼神却还恍惚着:“这些事,我原来已经忘了。但今天有位客人跟我说了阿爹同样的话,还自认矫情。”
凌岳怔了下,“难道是你爹娘的故人?”
阿榆道:“看年纪,这人顶多三十出头模样,怎会是爹娘故人?但他偏有一条狗,叫丑白,跟当年的阿丑,长得很像。”
凌岳便也恍惚了,“阿丑……这人叫什么?”
阿榆道:“他自称,李三郎。”
凌岳疑惑,“李三郎?”
李是大姓,京城姓李的人何其多,行三的男子也不少,凌岳一时也想不起,哪位李三郎会跟当年的故主扯上关系。
半晌,他小心翼翼道:“小娘子,若他再来,我会查清这人底细。”
阿榆没说话,慢慢退回床榻坐了,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摸向旁边小桌上的一枝木香花。
花期已过,入手但闻花瓣簌簌,待拿到眼前时,掉得只剩了光秃秃的花枝。
阿榆默然看
了眼,随手将花枝弹开,依然抱膝坐着。她的屋子小而昏暗,即便是白天,她纤瘦的身影都似沉沉地陷在黑夜中,安静得如一道无知无觉的影子,仿若轻风一吹,阳光一照,便能无声消逝。
凌岳抬头看了眼。
天高云淡,草薰风暖。小院里安拂风正和阿涂拌嘴,前面的店堂里有食客的说笑声,外面的行人步履轻捷。
这春日,本就该如此旖旎明媚,生机勃勃。
而他家小娘子,几时能走出那些旧日的晦暗,欣赏片刻眼前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