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斜,碧风吹散,画堂春情短。梦迢与董墨闲说了几句,想着那头忙着打点东西,不日便要搬来,倒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卿卿我我,只等斜春抱了她家姑娘来,给了个红包,就要辞去。
这一急,董墨倒忘了问她那几份契约的事。他想起来那几份抄录的契书大约是那晚从她身上掉出来的。不知道她怎么揣着这些,那契书上有保山落款,是庞云藩。他有些怀疑她与庞云藩“通。奸”的真正原因。
这样一怀疑,心里就有些高兴,起码能说明她对庞云藩是没有感情的,那么其他的原因,他都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将她送出园去,门上再三问:“真不要我这里派人去接么?你的东西多不多?”
梦迢的手给他托着,整个人偎在他臂膀上,显得身量益发瘦窄,像片羽毛落在掌心,“东西虽然多,那头却有下人送。我虽然不再是他们的太太了,他们还是有几分惧我。”
董墨斜下眼来笑,“噢?你治家这样厉害?”
“我的手段多着呢,你不知道罢了。”
“那可怎么好,斜春该要怕你了。”
“那倒不必。”梦迢向着绿荫别开下颏,有些别扭的撒娇的意态,“我又不是你这里的正经太太,顶多,顶多算个姘头,也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犯不着怕我,我也犯不着来管教你这里的人。”
董墨心里泛奇,除了那遭在柳朝如家廊下,在那场喧嚣的暴雨中,她几乎再没提起过他定亲的事。这世上竟然有不吃醋的女人么?他不确定,发现她真是个谜语,总让人看不到谜底。
“姘头……”他咂摸着这个词,觉得有些粗陋,又有些好笑,故意问她:“你没名没分的住到我这里来,你娘家人不骂你么?”
“算了吧,她们倒不至于为这种事情骂我。”
这一说起,便叫梦迢稍稍回神。她这几日太幸福了,简直高兴得找不着北,险些遗忘了她丑陋的过去。董墨所知道的那些过去,都是“张银莲”的,而她过去的鄙陋,他还一无所知。
恐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坦荡接受她那样的过去,尤其是像董墨这般自幼学习诗书礼乐的男人。她不安起来,站直了,回握着他的手。
走到门上,叫那煦风一吹,又吹散愁闷,吹来离别的忧思。梦迢复笑起来,两只手都塞到他手里,面对面地仰起脸,“我过两日就来了,你可得给我把屋子腾出来一半,我的东西可多着呢。”
“唷,这样讲,你是不打算单独住一间屋子,要贴着我睡了?”梦迢翻个眼皮,捶在他胸膛上。他又笑,“知道了,我还要吩咐人去打个妆台来,要不你的胭脂首饰可没处放。”
梦迢垫着脚在他耳边嗡嗡唧唧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给董墨拉在门后亲了一阵,适才放她去。
这厢乘轿归家,进屋瞧见已装了两口大箱笼在那里,彩衣在外间招呼着几个仆妇收拾。梦迢捉裙过槛,因问彩衣:“我叫管家给我寻出来的那一对翡翠镯子呢,搁在哪里的?”
彩衣回身过来,满脸的官司,拉着她往卧房里去,“真是的,太太前脚走,后脚老太太与梅卿就过来了。老太太说她还有好些东西在这府里,这几日也要过来搬,使唤了几个婆子去替她装点。后走到这屋里来,刚好管家取了镯子来,给老太太瞧见,非说那颜色正配她,说您过于年轻了些,压不住那水头颜色,就给戴走了嚜。”
说话间捧了茶,梦迢正吃着呢,听见这话,给烫了一嘴,忙吐舌头,“她就给拿走了?那是我寻出来送给银莲做谢礼的呢!你们也是,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老太太那性子您还不知道?我也不敢拦呐,我多说一句,她老人家就给我排场一顿。别提了,您有一对嵌红宝石的压鬓钗也给梅姑娘拿去了一支。”
梦迢在榻上怄了片刻,将手一挥,“算了算了,就算送给她们去好了。这两日我可是不能出这门了,得瞧着东西都装好!”
“就是呢,收拾东西,最是让人钻空子的时候。东一件西一件的,好些东西不收拾都不知道有,岂不是白给人拣了便宜去?”
梦迢只得叫管家另寻了她一对琥珀镯子出来,装在个精致匣子里,端着往银莲屋里去。撞见银莲那边正摆晚饭,桌上几样精致小菜,只一碗饭摆在那里。梦迢因问她:“老爷不回来吃么?”
银莲忙邀她坐,笑答:“老爷传话回来,说李大人设宴,他到李大人府上去了。”略想想,又添补一句,“恐怕老爷这几日都有些忙。”
是为了避开梦迢搬家,梦迢心领神会,含笑点头。银莲忙请她,“太太还没吃晚饭吧?在我这里一起吃些?”
“也好,我那头乱糟糟的。”
两个人相请入席,梦迢想起来将那个匣子递给她,“谢谢你替我劝玉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银莲诚惶诚恐地推辞几番,“不敢受太太的礼,我也没说什么,也没为太太出什么力,还一向受太太的照拂。连我妹子那年出嫁,还是太太一手操办的呢,要谢也该我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