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卿这一嗟叹,倒忽然记起章弥来,从而也想起她出嫁那天,他那飘飘荡荡的目光。此刻莫名觉得勾魂,也就不再能想起那些她曾千方百计想逃离躲避的污烂处。
大约是时日久远了的缘故,苦楚变得模糊不真实,只在印象里存在着,并不能再感受当时的切肤之痛。
却说梅卿前脚去,后脚孟玉便回转历城,先将兖州所收税银都押到布政司的库里,暨至董墨内堂述职。
一路走来,见到好些生面孔在衙内走动。孟玉述职毕欲往家去,临行问了贾参政一句。
贾参政摆手笑道:“都是各衙门的主簿户书,被董大人抽调过来,说是要核算各衙门以往的账。这里头,大到税收、小到各个差官的俸禄开销、连买支笔也要重审。你还不知道,查出好些吃空饷的。董大人这回担着巡抚,比那时担着参政更厉害了。”
孟玉心头紧了一紧,却只是笑笑,“自然了,巡抚嘛,要向皇上交代。”
话是这样讲,可坐在马车里,方才那副翛然神色不由变得机警沉重起来。账做得再好看,银子对不上,终归是有迹可循的,倘或董墨将这里的账与户部的对一对,就能查出亏空。关窍是,户部会不会帮他这个忙。
孟玉将拳头抵在压根处,一壁思虑一壁轻轻啃咬着,走到家来,遇见个比他还发急的。
老管家老早便迎在门上,见马车驶到门前,忙跑下石蹬去搀了孟玉下车,“听说老爷今日回历城,盐运司的罗大人早早就到了。小的请他在外书房里坐着,业已坐了一个时辰了。”
孟玉猜着了姓罗的是为什么事,顿了顿,举步进去。进府衣裳也不换,先踅往西园外书房里。还在廊下,就见罗田在门首向家下人打听,“你们家老爷到底几时到家?火烧眉毛了,他还顾着兖州那些银子,使个人押到衙门去就得了嘛!”
那罗田急得脑门跳火,眉毛也跟着一阵乱跳,一个回身,见孟玉由廊下过来,忙提着衣摆迎将出来,“哎唷唷我的孟参政,您总算是回来了!”
孟玉不疾不徐地打了一拱,“罗大人。我还正想着出去这两个月,回来要请罗大人的酒呢。想不到我贴还未下,罗大人倒先来了。”
“还吃得下什么酒啊!”这罗田留的八字须,急起来那两边倒勾的须尾也跟着跳。真是急了,连是主客也不分,一把揿住孟玉的腕子往屋里拽,“你才从历城回来,还不知道吧?”
孟玉抽了手,吩咐小厮看茶,慢条斯理请着罗田到窗下落座,“罗大人说的什么事?”
“董墨查账的事情呐!也难怪,你到兖州去,历城的事哪里得知。我说给你听吧,董墨抽调了各个衙门能算账的人,在布政司里核算前头五年的账,包括我们盐运司的账。”
闻言,孟玉稍稍点头,“我方才在布政司听说了。他这些账目要往户部去对,户部那头,能帮他对么?”
罗田抬起个指端,摇摇晃晃地点着,“你看你看,你也有不知道的吧。新任的那位娄尚书,转了向了。楚大人虽然失了皇上的宠信,可在内阁还占着一个位置,我留心打探,听京里的朋友说,这位娄尚书想入列内阁,估计是要将楚大人挤出去,与董家联了手了!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呀。罢了,楚大人眼下我们是顾不上了,还是自身要紧。前头的事,都由章弥顶了,可去年出了两回的盐,可没人来扛啊。”
如此说着,罗田向他微微斜一眼,目光精明,露着点嘲弄的意味。那意思是想叫他像章弥那样的傻人,给人推出去扛罪,是不可能的。
孟玉领会,撑在桌上吭吭笑,“罗大人想得太远了,还没到那份上。”他把个拳头抵在嘴边,松了又蜷,松了又蜷,“这里的账交上去,只要户部查无差错,咱们也就能幸免于难。”
“难就难在此节,那娄大人凭什么帮着咱们?这会他巴不得查个什么亏空出来,好将楚大人挤出内阁呢。”
孟玉沉吟一晌,渐渐笑起来,“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不喜欢银子。”
罗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但见那隽雅的半张脸笼在背后的晴艳之中,鬓角下一层淡请青的须发,如野草再生。
这厢送了罗田出去,孟玉退步下阶,往东园那洞门处望一眼,“我不在家这些日,家里都妥当?”
管家在后头跟着,两人折到西园那头,“府里头倒没什么,一切都安稳。小少爷的满月酒因老爷不在家,未敢大办,太太只设了一席,开了一场戏,请素日往来的一些太太奶奶们到家坐了一回,吩咐等老爷回来,在大排筵席请客。只有一件,-->>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