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齐鹤唳竟就此一去不返。半个月后,周姨娘吵上门来找江梦枕要儿子,那时候他已忧心得几夜没有合眼,被周姨娘撒泼打滚地一闹,又是羞愧又是担忧,头疼的病根发作起来,只觉得太阳穴处如被千斤重锤猛击,痛得头顶几欲崩裂。
周姨娘见他脸色青白地晃了晃,立足不稳地仰倒在丫鬟怀里,心里一惊,只怕江梦枕赖上她,梗着脖子强道:“你你以为装病就能逃过去?老娘可不怕你,有本事再让你姐姐把你接了去!二少爷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不知道疼他、为了盏破灯和他吵架,你的东西就那么金贵?就算他把你屋里的东西全砸了,又怎么样?出嫁从夫,你拿着侯门公子的款儿处处欺他,真以为我不知道?哼这次暂且放过你,若二少爷出了什么事,我命不要也要和你拼了!”
她骂骂咧咧地走了,碧烟赶紧把江梦枕扶到床上,又是往额头上抹药又是按揉着太阳穴,她眼见着江梦枕浓密的睫毛被泪水一点点洇湿,可他的眼泪到底没流出来,又生生地忍了回去。许久后,江梦枕睁开眼,睫毛仍是一簇簇的湿着,颤声说:“去让府里的小厮再去找,谁打听到二少爷的消息赏钱一百两再把那套点翠的头面首饰给大小姐送去,求她多拨些人帮我们找,不要吝惜这些东西!咱们庄子、铺面上的人也都放出去”
“公子放心吧,我就去办,”碧烟心里狠骂齐鹤唳,江梦枕这般金玉似的世家哥儿,嫁给他后受了多少的气,“他一个大男人又有武艺在身,想必不会出事,八成是躲起来散心,公子要保重身体,赶明儿他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您却急病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他怨我呢怨我和大少爷的事、怨我挂着那盏灯!”
“哪又怎么样,难道成亲前他不知道?既是心知肚明的事,翻旧账又有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江梦枕用手背遮住眼睛,“我这几天细细地回想,他虽一直在意这事,但刚成亲的时候并没有逼我,反而给了我时间整理感情,像他说的那样一直等着我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让我畏手畏脚、屡屡逃避,他可以忍耐一年两年,却不能一辈子都忍受下去周姨娘说的没错,我是在欺他辱他,二少爷是我的丈夫,有权要求我对他忠贞不渝,他已给了我足够长的时间,若我现在还要说‘你不是早就知道’这样的话,那成了什么人了!”
“公子总是怜惜他,可你把自己逼成什么样了?要说有错,二少爷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难道就没错?更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我看着都要气死,公子怎能把错处全揽到自己身上去?”碧烟倒了杯热茶来,江梦枕接过去还没喝上一口,忽然气管发毛一阵猛咳,把茶水洒了大半,“诶呦呦,这又咳了起来!要我说之前的补药该继续喝才是,身子是自己的,犯不着赌气!”
“不是赌气,只是没效用,我也没心思了”
江梦枕喝那补药本就是为了生育考虑,现在齐鹤唳离家不归,他自己又变不出子嗣,心烦意乱下干脆停了药。可是他不知晓这副药的药理,是先激发出寒气而后消除,他喝药的时间不足,寒毒没被清除,身体倒更坏了。
又过了半个月,驿站送来一封给齐老爷的信,落款是齐鹤唳,信上唯有寥寥几句话,说是他去了青州正赶上骠骑将军招募兵勇剿匪,便投了军。齐老爷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这糊涂东西,不做羽林卫却去当个小兵卒子,我真没看错他——还不如在京里做个小吏捕快,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说着把信往江梦枕手边一扔,又冷冷道:“怪不得老二要离家了,我看见你都要想起他本来大好的前程,更别提他与你日日相对你只顾成全自己的孝顺,却让他做了个不孝的人,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二少夫人好自为之吧。”
公爹婆母全厌了他,江梦枕抿着唇展开信纸,齐鹤唳没有一个字提到他、宛如他这个夫郎不存在似的,江梦枕却顾不得在意这个,“投军剿匪”几个字让他心脏猛跳,江碧城就是战死的,如今他的丈夫也要去沙场上拼命——齐鹤唳为他做不成羽林卫,只有出此下策、用血肉去换军功。
江梦枕把信件收进匣子里,又从中取出那块刻着“甲等头名”的金牌,在手中百感交集地来回摩挲。
“听爹说,我们二少爷投军去了?”齐雀巧妖妖乔乔地扭进来,头上戴着点翠首饰,这套头面让她大出风头,戴了几天都舍不得换下来,“我那庶弟真是的,一点事也不懂,他是庶出为了拼个前程去当大头兵,你可是侯门嫡子,他这样不顾体面地乱来,实在是平白辱没了你!”
“这话说的没道理,二少爷是我的丈夫,何来辱没一说?”江梦枕淡淡地说:“难道姐夫入赘齐家,也辱没了姐姐?”
齐雀巧脸上一黑,随后又笑道:“正是呢,我还真觉得他区区一个探花、只做了个六品主事,配不上我这尚书之女,与人会面时常常觉没脸见人呢!”
江梦枕哪能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金牌,更为齐鹤唳心疼心酸,羽林卫入选便是正六品,齐鹤唳又是武试第一,极可能从五品的羽林郎官做起,那时哪轮得到一口一个庶出的齐雀巧在这里耀武扬威?他逼得齐鹤唳不得不从一个无品无级的兵卒做起,天差地别的,不知什么时候齐鹤唳才能熬出头来,又要付出几倍的辛苦拼搏。
“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在意,是否相配不过是别人的碎语闲言,我只要二少爷平安回来,”江梦枕浅浅一笑,“出身门第虽重要,但真正有出身门第的人,反倒不会处处计较、失了身份。”
齐雀巧素日只当江梦枕是个软弱的人,哪知道他只是不去计较,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半晌后才怒道:“好、好、好,你是有身份的——我就等着看齐鹤唳给你挣个诰命!你张狂什么?”
“不敢,我家只有我没有诰命,惭愧得很,我看姐姐生得才是诰命夫人的样子——毕竟姐夫已经是六品主事了。”
齐雀巧差点被他气个仰倒,紧咬着银牙扭身就走,江梦枕并不觉得口舌之争占了上风有多么得意,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金牌,缓慢悠长地叹了口气。
三个月后,齐府收到了齐鹤唳寄来的第二封家书,只有寥寥八个字:“安好勿念,问父母安。”同寄来的还有一张七品的振威副尉的委任状。
等到冬天齐鹤唳归家的时候,身上的轻铠是校尉以上的军官才能穿的,齐老爷在朝中也听说了青州剿匪大胜的消息,对着齐鹤唳又显露父慈子孝的模样,齐夫人摸不清状况,只先从齐鹤唳带回的人那里给江梦枕找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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