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些一眼就看到他脸上还残留着的伤痕，上次明明只是受了一点儿擦伤而已，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折腾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大伯不是说你当时不在吗？你怎么知道爷爷是摔倒猝死的？” “是佣人告诉我的。” “佣人？你是说吴阿姨么？她去哪儿了？我想当面问问她详细的情况。她是看到爷爷摔倒了，还是在爷爷去世后才发现的？” “佣人没照顾好太爷爷，我已经把她辞退了。” “吴阿姨已经在我们家工作二十多年，你就算要辞退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赵显脸色阴沉了一些：“看来姑姑是一定要把事情闹大了？” “我不是要把事情闹大，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就是太爷爷摔倒猝死了！”赵显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似乎还带着一丝哭腔，“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过吗？我们都很伤心！但死者不能复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料理他老人家的后事，不要给外人看笑话！” “好好料理后事就是你说得两天火化下葬？” “尸体不能久放。” “停尸房可以保管尸体，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来。还是说你不想别人看到爷爷的尸身，怕被发现异样所以急着火化？” 赵梓罕有地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就连江楚些和庄绮在她大学竞选学生会长之后也没再见过她这副样子。 赵显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坚持，如此不肯罢休。 “姑姑，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就因为爷爷最疼爱我，要把财产都留给我吗？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那么我愿意分一部分家产来平息这场风波，希望你能还给爷爷一份宁静。” 这正是赵老爷子那帮兄弟侄子的目的，一听自然连声答应，瞬间倒戈，开始当起了和事佬，只有赵梓不为所动：“我说了，赵家的家产我一分也不要，我只要求给爷爷做尸检。你们可以不愿意，但我也可以报警，到时候就交由警察来调查好了。” 身形娇小的oga此时站在一堆alpha和beta之中，气场却叫人难以忽视。庄绮站在妻子身后，挺直身板给她当后盾。江楚些还有一帮保镖也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赵显不止受赵老爷子的重视，在他开始崭露头角之后，他的父亲和爷爷渐渐也开始以他的意见为主。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赵显，赵显此时却是面色难看。 他没有预料到赵梓会那么难缠，在他眼中，这个姑姑虽然很有主见，但性格并不怎么强势。但不期然的，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那时候赵梓还在他二叔丈夫的学院念书，他隐约从二叔那听到了对她的不满。 或许这个姑姑在他面前所展现的并非全部，而他也低估了这位姑姑的影响。更严峻的是庄绮和江楚些都在，还带了那么多的保镖，就算想用强硬的手段把他们赶出去都很难。 “赵小姐，报警未免做得太难看了，不如让我来帮赵老爷检查吧。”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人群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同时扭头看向声源，只见一名看起来年轻有斯文的男性beta正彬彬有礼地冲众人微笑。 “刘医生？” 此人是赵家的家庭医生，三年前接替了这份工作以后一直勤勤恳恳，认真负责，很受赵老爷子的信任。 刘医生上前一步：“刚才赵小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赵老爷子是因为什么隐疾死亡的，那就是我的责任。只是无论是尸检还是报警……做得未免都太过了一些吧。” “你来检查？怎么，你要在这解剖吗？要在这里做毒药检测吗？刘医生，你别忘了我本身也是学医的，虽然和你方向不太一样，但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尸检，去专门的部门做。” 刘医生看向赵显摊了摊手，表示了自己的无奈，江楚些看了他半天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这名医生。 赵显见她油盐不进，似乎真的怒了，大声道：“叔叔伯伯，看来我姑姑就是特意来捣乱的，我想太爷爷肯定不想自己的葬礼闹得那么难看，希望你们能一块儿帮我把她赶出去，小显感激不尽，之后必有重谢。” 他这一声叔叔伯伯喊的可不止有屋子里的这帮堂叔堂伯，还有院子里那些赵老爷子的徒弟。 这帮堂叔堂伯想要的是家产，这赵显不想做尸检正好是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他们可以用来要挟他改财产分配，自然就转换了立场帮他。因为就算真的检查出老爷子的死有蹊跷，最后这些财产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这是他们将利益最大化的机会。 而外面那帮厨师一开始就只是不满赵老爷子的葬礼弄得那么简陋，认为应该等多些师兄弟回来参加才站在赵梓父亲这一边阻拦。此刻听说赵梓一定要报警加尸检，他们自然也跟着不满起来，撸起袖子就想把这一群捣乱的人赶出去。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都在等赵梓几人主动退出，赵梓却抬着头看着赵显笑道：“如果我不肯走呢？” “我可以同意让家庭医生来做检查。” 她这句话最终点燃了对方怒火，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把他们赶出去”，周遭的人纷纷开始动手。江楚些等人虽然带了不少保镖，但在场人数倍在他们之上，更何况还有赵梓这个柔弱的oga，保镖能防守保护好几人就已经不错了。 庄绮紧紧护着妻子，江楚些眼疾手快从一旁沙发上捡了个靠枕，挡在他们俩前面，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混乱之中，她看到赵显招了几个殡仪馆的人跟着他一块儿去楼上，看样子是要强行把赵老爷子搬进棺椁拉去火葬，而刘医生也趁机向着楼梯上走去。 赵显当然不可能让太爷爷的遗体去尸检，因为再去买通法医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今天就把尸体火化，否则真的很可能要出事。 赵显站在门边，一边神色不定地看着几人收拾赵老爷子的身体，一边有些慌乱地思考着，可就在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赵少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赵显转头一看，只见那名年轻的刘医生正微笑望着他。 “刘医生……” 刘医生轻轻瞟了一眼正被人用被子裹起来的尸体，轻笑道：“我先前来帮你处理伤口的时候，药箱里遗失了两支口服麻醉剂，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赵显极力镇定下来，笑容却有些勉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就是那天，我记得我还给你科普了这种□□口服麻醉剂的副作用。回去后我就发现麻醉剂不见了，一开始也没多想，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赵显突然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压低声音用只有刘医生听得见的音调道，“刘医生，你不会怀疑是我偷的吧？遗失麻醉剂是你的责任，更进一步地说，如果我太爷爷身上检查出这种麻醉剂，你的嫌疑更大。至少也是共犯，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刘医生拧起了眉头，露出深思的表情，遗憾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早知道我就不上报遗失报告了。” “你说什么？” “啊，难道我没告诉你吗？这种类型的药物使用和遗失我们都需要进行报备的，回去当天我就已经报备过了，想必警方如果要查，一定会查得到吧。” “你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可惜，少爷你为什么这么冲动。赵老爷一直夸你聪明，就是性子不够稳重，说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再好好磨砺磨砺你。他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你去b市后他经常提到你，知道你回来他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说给曾孙子吃……” “够了！” 赵显突然低吼了一句，吓到了几名正在收拾遗体的工作人员，纷纷侧头看向了他。赵显压制住怒火朝门外走去，刘医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你想要什么？想要钱？” “我是一名医生，对我来说患者的生命比金钱更重要。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的疏忽造成了赵老爷的死亡，那我实在是于心不安。” “呵，别假惺惺的了，你没去找我姑姑，反而来找我，不就是威胁我想要钱吗？” 刘医生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没有去找赵小姐是因为她不需要我的帮助，而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个人想和你说几句话。” “呵，谁想和我说几句话？我太爷爷吗？你以为凭你刚才那几句话就能让我愧疚？我太爷爷看重我？他看重的只有利益罢了。因为我对他有用，因为我对家族有用，他才会器重我。你知道我回来后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看我受伤没有一句关心，说我逃回家的行为是懦夫的表现，我说有人想害我，他说我异想天开，知道我在b市没有进展，他骂我无能。也不看看究竟是谁，赵家才有今天！” “啊，就因为这样你才一时冲动杀了他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杀了他？我只不过是顶了几句嘴，可能也伤了太爷爷的心吧，这一生气可能就血气上涌猝死了。” 刘医生脸上的笑容像是嘲弄，目光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 “赵少爷你放心，我既没有开录音，也没打算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告诉警方，你要解释去向警察解释就好。” “呵，你真以为会有警察来管赵家的家事吗？” 刘医生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赵老爷的死对你的打击也很大，你还看不明白吗？这已经不是赵家的家事，而是打架斗殴了啊。” 赵显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脸色一白就要向门外冲去，然而警笛的声音已经由远而近传来。 刘医生此时手中拿出了一支手机，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并且已经有一段时间。 “高院长，您现在想和赵显说话吗？” 赵显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医生，却见对方笑着向他递出了手机。 “还有，我说想和你谈谈的可不是赵老爷子，而是高远熏高院长。” 赵显的双眼中渐渐透露出了惊恐，然后也很快想到了那个可能。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我被爷爷训斥后正怒火中烧时告诉我麻醉剂的作用，你故意在中途离开让我有机会拿到，是你故意引导我——” “我故意引导你做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刘医生见他不接电话，只得把手机放回了耳边，开始转述手机里的话语，“赵显，是你的狂妄自大、心狠手辣却又软弱无能害了你自己，明明有着光明的前途，却连一时半会儿也等不了……” 刘医生眉眼间现出一丝疑惑，但顿了一顿后很快接道：“还有，这已经不是你的世界了，事情不会一直像你想象得那么顺利。” 他显然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以为是高远熏的某种隐喻。赵显也根本没听明白这句话，只能感觉到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他记得高远熏，因为那名院长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但他自觉和高远熏无冤无仇，能让对方这么针对她的唯一原因就只有江楚些。 所以，这一切都是江楚些的阴谋！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江楚些怎么会一起来？否则他们怎么会带着那么多保镖？否则他的计划为什么会那么不顺利？ 太荒唐了！ 九十四岁的老人去世，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赵梓一家都放弃赵家财产继承权了，和太爷爷的关系也不亲近，又怎么会花那么大的精力来搞清楚他死亡的真相？ 因为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他被人设计了，所以事情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赵显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迅速疯长，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那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拖更多的人下地狱。 他很想把眼前这个刘医生也一并处置了，但他知道对方也不过只是一个传话筒，一个工具。他要拖垫背的，也要拖那个罪魁祸首一块儿垫背。 警察的到来很快让楼下停止了争端，并且很快有警察上楼的声音传来。刘医生似乎对他丝毫没有防备，转身走去开门，赵显趁机从书桌上拿了一把锋利的西式切肉刀塞进了袖子中。 别人家的书房放的是文具，但赵老爷子作为一名有名的厨师，放的都是名品的厨房用具。 赵显此时的大脑中充斥着恐惧、愤怒与兴奋、疯狂，却又奇异地冷静到极点。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与其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不如最后疯狂一把和那个幕后黑手同归于尽。 江楚些几人苦苦支撑了差不多十分钟，被人又打又轰全都狼狈不堪的时候，警笛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在下车之前，几人就打电话报了警。只不过赵梓报的是打架斗殴，还是打群架。赵家在n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只是内部成员意见不合，就算是警方大概率也会以调停的方式进行劝导。 对警方来说，没有刑事案件总比有刑事案件好，尤其是像赵家这种家庭，影响太大了。所以众人先前就商量了这个套路，聚众滋事是肯定要先抓起来的，再从这里溯源报谋杀案要求尸检，警方会更加重视。 江楚些下一步也想好了，警方要是不管，她就威胁他们把视频发到网上，说警察不作为。 不过匆匆赶来的警察还算给力，迅速压制了现场骚动。在场所有人都要先带回警局，只是人数实在有些超出预期，先来的警察想先把人聚集在一处，等待支援，所以上楼带人。 几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看到警察都快吓死了，而刘医生和赵显则十分配合地跟着警察下了楼。 院外站了四五名拿着警棍的警察，屋里两名小队长则准备先了解一下前因后果。 一群人狼狈不堪地再次聚集在大厅中，赵显的目光则从始至终都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赵显看起来十分从容，先对警察们表达了歉意。 “想必各位也知道我太爷爷在厨师界的影响，如今他老人家去世，作为他的家人和弟子，我们都非常伤心。可是在这种时候有人却因为家产分配问题而来闹事，大家这才义愤填膺，情绪激动。我为这场骚动给警方、给邻居、给社会添的麻烦道歉，各位辛苦了。” 他态度温和而有礼貌，立时博得了许姓队长的好感。传世绝味在n市算是个金字招牌，赵老爷子和市领导们也都有些交情，他说话自然也万分客气。 “赵先生严重了，我们也知道办喜丧之事时最容易弄出乱子，现在最要紧的是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化解矛盾。都是一家人，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