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他们二人戴好面具,互相审视一番,走出了幽深的巷子,踏入了喧闹的市井。
京城自古秀丽繁华,人烟阜盛,宝马雕车香满路,万家灯火明如昼,远比凉州兴旺发达得多。
武侯大街高楼林立,商铺密集,桥上行人比肩接踵,无数灯烛倒映在河里,光影与水波交相辉映。花船画舫泊在水上,遥闻琴瑟笙歌,遍地锦绣绮罗,端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富贵气象。
华瑶和谢云潇先去了兵器铺,又在茶肆里看了一场杂耍,还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全是匠人做的精细物件,譬如木雕的兵马战械、耕犁钓艇、风帆水车等等,最多不过半个巴掌大,塞进包裹里也不占地方。
谢云潇收集了好几款车马船坞。
大梁朝造船本事最高超的船厂都在南方各省,京城的木雕小船也是比着南方的模子造出来的。
谢云潇把一艘小木船放在掌中,低声道:“凉州少见这般精巧的船。”
华瑶望着那艘船,眼角余光落在他的手上,只见他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月光中宛如冷玉。
华瑶赞叹道:“好美,太美了,美妙绝伦!原本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谢云潇自言自语:“倒也没有那么美。”
华瑶心道,她夸的是他的手啊,又随口问:“凉州只有大船吗?”
“官用大船居多,”谢云潇道,“方便水路运粮。”
华瑶离他更近:“商船多吗,胡商多吗?”
谢云潇环视四周:“远不及京城。”
几丈开外之处,有一家热闹的大酒坊,酒坊主人是个碧眼胡商,坊内可见一群来自异域的美貌胡人。
华瑶朝着酒坊望了一望,不假思索道:“他们的眼睛都没你漂亮。”
谢云潇停下脚步。
华瑶为表真诚,特意看着他说:“他们的眼睛像翡翠,而你像琥珀,我更喜欢琥珀。”
谢云潇一言不发,华瑶觉得气氛有些冷淡。为了增添意蕴,她随口念了一句诗:“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
谢云潇是个奇怪的人。他已经得到了华瑶的称赞,却像是要和她较劲似的,冒出一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知道你并无他意,但你对旁人是否也……”
“也什么?”华瑶兴致盎然。
谢云潇只说:“长此以往,妄言妄听。”
“妄言妄听”是个典故,出自《庄子齐物论》,指的是,言者随便讲,听者随便听,谁也不认真。
华瑶一步跨到他的身前,问心无愧地抬起头,面朝着他,质问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对你认不认真?”
近旁远处人山人海,灯火辉煌,谢云潇竟然摘下了面具,毫无遮挡的目光落在华瑶身上。
他们相识不过短短一个月,彼此试探了一个月,谢云潇时常怀疑她工于心计、口蜜腹剑、薄情寡性、诡计多端,但她在京城的名声极好。
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提起华瑶,往往赞不绝口,说她平易近人、风趣可爱、天真烂漫、深居简出,美貌而不自负,高贵而不骄矜,乃是当今皇子公主之中最好相处的一位殿下。
谢云潇却在挑剔她的言行。
他提醒她:“你方才念的诗,‘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作者唐代李白,诗题《白头吟》。”
“对啊,”华瑶不甚在意,“《白头吟》写的是汉武帝和陈阿娇,怎么了,你很忌讳汉武帝吗?”
路人纷纷为谢云潇驻足,他不得不重新戴上面具。
他再也不绕弯了,直接问她:“依你话中之意,我是汉武帝,你是陈阿娇?”
华瑶开怀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反过来还差不多。”
她蓦地踮起脚尖,他自然低头,她就在他耳边说:“我愿意为你建一座金屋,阿娇。”这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并无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她知道,他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