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胖墩扶下石头:“走,去大娘家坐坐,给你拿别的东西吃。”
胖墩被她拉着,企鹅一般地从一块石头走到另一块石头。阿雀的娘道:“她们不懂,小孩胖点是有福气!咱们这村里就你一个男孩,多宝贝,又会读书,将来可有出息了……”
“你瞧那块石头。”她指着柳梢下一块磨得光溜溜的石头,“你爹小时候总是在那处读书,天还没亮他就在,夜里回去他还在那借光,有时干脆拿着书躺在那里,夏天时候,身上给蚊虫咬得没一处好肉,他就一边挠一边看着。”
胖墩悚然,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
“你爹那时很少与人走动,人也闷,一个人卯着劲地看。咱们村里的男人到了年纪,都去海上当船工,他不肯去,叫他爹拖着,挨了一顿毒打,又把书撕了,他又拿米糊糊粘起来,还犟着坐在那个地方。”
阿雀的娘道:“后来他就考上了秀才,你爷爷待他变了个样,因为成了秀才可以做私塾的先生,可以比船工赚得多,但是你爹还要读书,还要去考,这就又挨了几顿打,基本上人人都笑他了。”
她认真地和胖墩说,“但是大娘可没有笑过你爹。因为我有一回听见他坐在那块石头上背文章,背得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大声,整张脸都红了,脑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好像拼尽全力唱歌一样,念得可畅快,念完立马躺倒在石头上像驴一样喘气,眉眼都是笑啊。震得我啊,虽然听不懂在念啥,但就是觉得真厉害。要我说,村里这些人眼皮子浅得很,你爹分明就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果然他就飞走了。”
胖墩听得入迷,没注意就让阿雀的娘领回了家,坐在炕头上,手里被人塞了两个褪了色的面人。
这两个面人儿画得面白唇红,很是精巧,一个穿驼色僧袍,手腕上挂着佛珠,是个年轻的和尚;一个穿青白相间的短衣,梳发髻,是个尖下巴的少年。
阿雀的娘得意道:“这是你爹当年去京都之前,行礼拿不下了,送给阿雀的,喏,现在送给你玩。”
胖墩转着面人,扬起下巴问:“是什么啊?”
阿雀的娘又从灶房拿来了饼子:“外面镇子上卖的小玩意儿,本来是三个一套的。打头的那个是禄星,据说是掌官运的,书生考中考不中,做多大的官,都归他管。他们这些读书人,都爱买回来摆着,图个吉利,这两个面人是禄星的徒弟,叫啥么……我给忘了。”
她憨厚地笑了,“反正装不下了,只带了师父去,把徒弟给咱们剩下了。”
胖墩又吃了两个饼,将面人小心地揣在怀里,又带了些东西,跑回屋里。
往常他玩一会儿就该回来念书了,但他隐隐知道今天是不一样的,侥幸多耽搁了一会儿,季尧臣也没有来催促。
因为新来的那个女子。
他将脑袋抵在门上,笨拙地从门缝往里看,大吃一惊。
那个女人上身趴在桌上,歪着头,伸手去摸季尧臣的脸。
桌子对面的季先生立马闪开,动作太大,险些碰翻了笔架,那隐忍的脸色让人十分害怕,而他竟然没有发怒,只是道:“请自重。”
那女人眨巴着眼睛道:“自重,什么意思?”
没得到回答,又绕到季尧臣身后娇滴滴道:“季先生,你肩膀可是酸了?奴家帮你捏一捏……”
胖墩看着季先生发青的面色,觉得十分好笑,便笑了。
然而一笑,门板响动,季尧臣立即看见了他,反手拍掉苏奈的手,严厉道:“公子可是玩够了?够了,烦请进来读书。”
小胖墩慢吞吞挪进门。
红毛狐狸眼睛一翻,便往门外移动。
季先生教书,她在孙府的树杈上看过好多回了好不好?
不仅无聊,还爱训人。她好容易打个瞌睡,都能叫他一个高声惊得从树上翻下来。训完人后,气氛沉闷的很,与其这样,她倒不如溜出去撒撒欢,等他上完课再回来找他。
走到门口,却被季尧臣叫住,他不错眼地盯着她看,“回来,帮我研墨。”
“是。”苏奈心中一喜。
季先生主动喊她了,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内心有所松动……她一把抓起这个黑色的长条,看了看。
“此为墨锭。”季尧臣道。
“你——不会研墨?”他有些诧异地指指砚台,“在这里,磨一磨。”
苏奈立即卖力磨起来:“当然,奴家知道。”
季尧臣翻书,听得嘎巴嘎巴几声,拿余光往身侧皓腕一瞟,不由得悚然,只见他好好一方端砚,底部被刨出了花来,地下的墨锭迅速消去半边,全成了粉末。
这……这是人的手劲?
莫非,她身上还有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