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洵冲曲敦略一揖手:“多谢岳丈大人。”说完,他便跨到曲锦萱身旁,胸中似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可临了临了,那千头万绪,却皆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曲锦萱恭谨地福身:“祝夫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姜洵指间微蜷,很想去抱一抱她,可最终,却还是克制住了。他转身,去与徐嬷嬷叮嘱了几句,便去了整队。
片刻后,整队完毕。高大的骏马之上,郎君甲胄裹身,英姿迈往、气势凛凛。他展眼舒眉,眼中有傲睨万物之势。
在做了颔首示意后,他两腿一夹马腹,于一众百姓君臣的欢送声中,出了城门。
铮铮铁蹄陆续行过,扬起黄沙滚滚。旌旗飒飒,和着风息发出猎猎声响。
好片刻后,眼见军队已走远,亦送过圣驾,曲锦萱正打算要回府,却被曲敦唤住了。
曲敦神神秘秘的,声音压得极低:“为父识得个相士,可号出胎儿是男是女。明日你回曲府一趟,届时为父将那位高人约到府中,与你号号这脉。”
曲锦萱眼神向前:“夫君临行前特意嘱咐过,让女儿无事莫要出府。”
“是么?”听到提起姜洵,曲敦犹疑了一下:“也是,你身子重了,来回奔波对胎儿不利。那这样,明日巳时,为父亲自带着那高人去章王府。”
曲锦萱将目光收回身前,轻声问道:“爹爹是打算告诉整个章王府的人,女儿迫切想知道,腹中这胎是男是女么?”
自这话中听出不对味来,曲敦当下便皱起了眉:“你这是在跟为父拿架子?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为父是万没想到,你竟无用至斯,竟让女婿带了个妓子去行军!需知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年余,独他二人日夜相对,那感情愈发深厚了,届时女婿还能记起你?恐怕连你生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说起来,若论皮相,你不比那妓子强上百倍?怎还被那么个庸俗之物给抢了夫婿的宠爱,真真是个没用的,还要为父替你操心。看来,你就跟你姨娘一样,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木头美人!需知女子若过于呆板木讷,不懂得如何笼络夫婿,夫婿如何能对你喜爱得起来?”
曲锦萱侧身望向曲敦,语调冷然:“姨娘人都不在了,爹爹还不肯放过她么?她好歹伺候过爹爹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爹爹薄情寡幸至斯,又有何脸面在女儿面前提起姨娘?”
曲敦暴目:“你!反了你了!还敢训你老子?”
对气到要跳脚的父亲,曲锦萱面色平静,只道:“爹爹若无事,女儿便先回府了。”
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视,曲敦气得牙痒痒:“莫以为你怀了个金贵的胎,这位置就稳了。你可知,这回要不能一举得子,日后那妾室都能爬到你头上去撒野!届时女婿挣了功绩,回来后加官进爵,就算他不主动纳妾,也会有人给他送妾的。等后院女子多了,你这正妻之位,可就空剩个名头了!”
见曲锦萱眉目都不动,曲敦急得干脆威胁起来:“丑话说在前头,我可告诉你,你这胎若不是个儿子,若你没能为女婿添个男丁,到时候女婿说不定会动起休妻之心。你此时蛮板,不听为父好言相劝,日后当真被休作了弃妇,可别怪为父不肯接收你!”
曲锦萱眸子寂寂:“多谢爹爹告诫。若当真有那一日,女儿会自寻去处的。”
曲敦气急败坏,脸色黑如锅灰:“好得很啊,你这个不孝女,果然是翅膀硬了,不但敢对你嫡母不敬,还敢再四顶撞你爹了!”
这会儿,听到曲敦一而再再而三提升语调,徐嬷嬷终是忍不住出面了。
她眉语目笑地走了过来:“曲大人,这是怎地了?我们夫人怀着胎呢,可禁不起您这样大声的。公子走前再三嘱咐老奴,定要好生看护着夫人,万不可让人欺了去。况且,若老奴方才没有听错,曲大人也向我们公子表过意,要好生照拂我们夫人?”
知晓徐嬷嬷掌理着章王府的中馈,地位不比一般的管家婆子,因而,曲敦也是客客气气地回了个笑:“老夫只是方才嘱她两句,一时着急,这说话的动静便大些……”他正色道:“父女间哪能生什么龃龉,这位嬷嬷把事情想严重了。”
“那委实对不住了。是老奴一时护主心切,冒犯了曲大人,还望曲大人莫要在意。”诚意十足地道过歉后,徐嬷嬷又笑道:“曲大人生就一幅慈父模样,老奴便知,方才啊,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知道相脉的事这回是成不了了,曲敦只能装模作样地,对曲锦萱嘱了几句关心身子之类的话,便带着满肚子的气走了。
徐嬷嬷怎会看不透曲敦皮下的虚伪,只碍于对方身份,她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温声道:“夫人,早些回府罢,这风又起了,指不定晚些还要下雨的。”
曲锦萱点点头,微笑道:“谢谢嬷嬷。”
徐嬷嬷亲自把曲锦萱送上马车,给她撩下车帘后,又叮咛车夫:“走罢,慢着些打马。”
马夫忙不迭应了。
缰绳一扯,马儿便迈开了蹄。
马车方动,便拂起了一阵风。
夏末的风息,已沾染了些秋的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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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漏似被催赶着,待把那季秋一过,便是冬了。而转眼间,日子便蹿到了岁尾。
国丧尚在,仍是天下缟素,这年的春节,自然比往年要少了许多年味。
不用张罗,也就少了采办之人,兼之冻云低垂,天幕灰塌塌的,路上更是行人寥寥。
这日,曲锦萱方从城郊回府不久,便收到了一封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