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用完膳,人也懒怠,谢钰未再出言打断她。只是以手支颐,看着小姑娘小心又认真地一笔一划写过去。
颇有些虔诚的意味。
许是还不大习惯矫正过的握笔姿势,折枝写字要比旁人慢上许多,也吃力上许多。一百个字写罢,额上却也发出浅浅一层细汗。
折枝遂拿过一旁的布巾轻掖了掖,这才将写满了字的宣纸捧起,双手递到谢钰跟前:“哥哥看看,可有错漏的地方?”
谢钰却并未伸手接过,只是长指往案几上略微一点,示意折枝放下。
随即从笔架上取过一支狼毫,沾墨随意圈出其中几字:“这几字笔顺错了。”
他重新拿过一张宣纸,放慢了速度,将这几个字分别重新写过三次。
折枝细细看着,又重新执笔,往另一张宣纸上重写罢:“哥哥再看看,这样可对?”
谢钰随之垂目,神色淡淡。
从第一回在映山水榭那临花样子般别扭地临那首诗词,到如今已能没多少错漏的默出百家姓来,可以见得,小姑娘确实是在习字上用过不少心思。
……应当说是,少有的用心了。
稍顷,谢钰颔首:“再熟稔些,我便往下教你千字文。待学完千字文,看些账目应当不成问题。”
折枝一愣,放下手里的宣纸惴惴望向他,小声道:“教完千字文,哥哥便不教折枝了吗?”
“妹妹当初过来寻我时,说过习字只为看些账本。既如此,学完千字文便已足够。”谢钰垂指轻叩了叩砚台边缘:“抑或说,妹妹还想学些什么?”
折枝略想了一想,缓缓道:“我曾经听旁人说过,私塾里的先生还会教四书五经,以及旁的一些书籍。”
“四书五经——”谢钰轻笑:“妹妹这是打算科举考功名吗?”
“女子科举,只是话本里的故事罢了。真到了科举考场,第一关便是验身。”谢钰冷白的长指顺着她纤细的颈往下滑落,停留在心口处还未消褪的红梅上,语声淡淡:“妹妹的女儿身可藏得住?”
“折枝知道的,女子不能考功名。”折枝有些怅然地轻垂了垂羽睫,很快却又抬眼看向他,轻声道:“可即便是不能考功名,也该学得多些。”
“不然连听话本子时,里头用到一两句古诗抑或是典籍的,都不解其意。”
谢钰抬目看向她,稍顷,倏然问她:“‘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什么典故?”
折枝被他问得微微一愣:“折枝是从话本子里听来的,不知是什么典故。至于意思——”
她看着谢钰,有些不解道:“难道不是说旧物可贵,新换的琴与剑,终究不如原先的用着趁手?”
话音落下,谢钰落在她心口处的长指略微一顿,继而低笑出声。
不知是快意,还是自嘲。
折枝惴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是折枝理解错了吗?”
谢钰渐渐止住笑声,语声里却犹带着笑过后微微的低哑:“错了,却也没错。”
他又兀自笑了一笑,却并未继续解释,只是轻抬起薄唇:“若是妹妹学完千字文后,仍想学四书五经,抑或是旁的什么,倒也无妨。过来寻我便是。”
折枝听他答应了,杏花眸里也盈起笑意,旋即却又将下颌抵在笔端上,不无遗憾道:“可惜折枝不是男子,不然,兴许十几二十年后,能与哥哥同朝为官。”
即便不能为官,也能如先生那般云游四方。不会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妹妹应当庆幸,自己是女儿身。”谢钰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微寒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纤细的颈:“若你是男子——”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耳畔的碎发,语声淡淡:“这世上,没有这许多假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