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言见到纪沅脸色不太好,温和地问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跟导演组说一下。倒春寒这个季节啊,就是容易感冒。我家两个崽子一点都不让我省心,晚上踢被子,连着感冒了。”
他提到孩子时,语气中夹着无奈。
纪沅摇头:“没事。没有不舒服。”
张永言:“我看你很喜欢这幅画的感觉,你也喜欢大周的历史吗?”
纪沅平复着心情,尽量跟张永言闲聊,让自己的心不再那么震动:“嗯,谈不上喜欢,只是了解过。”
张永言道:“大周啊……是个传奇的时代。对了,你跟大周的那位周后王的名字还是一样的,真是巧。”
纪沅叹息道:“是啊……”
张永言的小儿子小宝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胡须:“爸爸,周后王是谁啊?”
张永言看着画像:“他是大周的皇帝……”
纪沅反驳:“他不是皇帝。”
他在位的短短两年时间,虽批阅政务,平复战乱,但从来没有举行过登基大典。
因为他知道,他这个皇帝是不正统的,是谋朝篡位来的,一旦他在文武百官用文书坐实了皇帝的称呼,那他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会害的付家遗臭万年。
张永言顿了一下:“虽然周后王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历史上都默认他是皇帝。”
纪沅生出了一丝畏惧之心,不敢再提到自己的过去。
前世,他虽然抱着遗臭万年的决心去当这个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可是他那时候破罐子破摔,心想自己遗臭万年又怎样,反正死都死了,他能知道什么……
生前被骂他都不怕,还怕死后——后人在他的坟上吐口水吗?
可……他有了这一番奇妙的经历,却是当真能听到后世对自己的评价了……
这一刻,纪沅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承认自己胆小,承认自己不敢听……
纪沅闭上眼睛,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嘶哑。
他似乎要让自己直面自己内心最害怕的痛苦,干涩地开口:“周后王不忠不孝,弑凶夺妻,害死付家满门忠烈,谋朝篡位,他的画像也配放在建京博物馆吗……”
张永言很惊讶:“小纪啊,你是不是挺讨厌周后王的?”
纪沅没反应过来:“什么?”
张永言把孩子颠了颠:“历史上对周后王的功过看法不同,有人说他统一了大周,为后世的万里江山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也有人像你一样,觉得他品行败坏,不忠不孝。再说了,宣武殿之变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历史上都还成谜呢,再往前说,那二十万付家君战死沙场,真的是周后王之过吗?近十几年随着史学家的研究,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宝宗帝的第三个儿子齐王曾经在绝壁谷一战之前与努赤哈尔的皇帝有书信来往,当时正属太子之争水深火热之时,现在的历史学家更偏向于齐王陷害了周后王,才导致周后王宣武殿弑兄。”
纪沅看向他:“为什么?”
张永言道:“付家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忠诚之将,试问这样的将军,如何教的出不忠不孝之辈?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看法,毕竟也有很多人认为纪幼卿就是这么个丧心病狂之人,历史上关于他的资料也被烧掉了很多,无从考证了。”
“关于纪幼卿的东西留下来的很少,喏,就你面前这幅画啊,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文物了。”
纪沅的目光重新落在画上,他今天心神动荡,难免多话:“只是后世若真能知晓真相又如何,纪幼卿早已曝尸荒野……”
张永言忍俊不禁:“曝尸荒野?小纪啊,我刚还挺欣赏你,觉得你是一个挺懂历史的人,怎么开始犯低级错误了?”
纪沅没懂:“什么低级错误?”
张永言道:“纪幼卿在大周著名的七王政变后,下落不明啊,好多人都说他没死呢。”
纪沅脸色一变:“怎么可能!”
七王政变……原来当时的宫变被后世取了这样的名字……
——可是他不可能没死,付落那一箭刺穿了自己的喉咙,绝无生还可能!
而且,他若是真的没死……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纪沅又无奈又好笑,甚至还有心思默默吐槽: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的没死,纪幼卿不但没死,现在还在这里跟你谈笑风生。
张永言的意思可能指的是,七王政变之后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十二月七号,是大雪。
白茫茫的雪和自己浑身浸透的污血混在一起,抬头能看见皇宫黑压压的屋檐上张着口,吞着屋脊的鸱吻,耳朵嗡嗡嗡的鸣叫着,勉强能听到宫中贵妃惨烈的叫声……她似乎就要生产了,不知道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不过不要紧,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将成为这万里江山唯一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