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女真阿力神情感慨,看着眼前大开寨门的忽里平寨,看着出寨汇聚成散阵的上百部族骑兵,还有寨墙上面色惊惶、恐惧不安的数百老弱牧民。老弱妇孺守营地,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精壮骑马在外,随时能够逃走…这就是蒙古鞑靼部落的特点啊!
“东海的主神见证!只要有一百披甲的大明边军,就能轻易攻破鞑靼人占据的忽里平寨,杀光这些没有马逃走的老弱妇孺,重新收复此地!然而,攻下来容易,攻下来后想要守住,才是麻烦的开始!…”“明军能攻下寨子,却很难杀伤鞑靼人的部族主力,更没法在这些数量众多、来去无踪的弓骑兵威胁下,长久维系草原上据点的后勤。或者说,维系这些据点的成本,实在是太过高昂,足以让朝廷放弃…这就像势大力沉的一锤,能打断小树不粗的枝娅,却拿轻飘飘的树叶无可奈何一样!”
“而要长久的掌控这混同江中游,还是得靠太宗皇帝的办法,招抚册封部分鞑靼部族,接纳为自己人。再让明军与忠诚的鞑靼附庸配合,来讨平不愿臣服的敌人。然后,明军驻扎在寨子中,附庸部落控制寨外的草场。朵颜三卫原本就是这样的附庸部落,为朝廷的各处草原卫所提供支持,控制住数千里的混同江中游…”
“可惜!太宗一死,朝廷难以掌控三卫,只视为驱使的异族鹰犬,恩威皆不至。三卫最终还是彻底反叛,倒向了蒙古诸部,也让瓦剌也先太师,再无南下的后顾之忧…而三卫一叛,这些更北方深入草原的卫所据点,包括这座忽里平寨,就再也维系不住,尽数废弃了…”
熟女真阿力轻声自语,这座黑河上忽里平寨,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就随着蒙古与大明的斗争而变换。在曾经的大明手中,这座寨子控扼黑龙江与精奇里江的交汇,是黑龙江中游最为重要的据点之一!而眼下,对这些迁徙不定、追逐水草的鞑靼人来说,这座大明留下的忽里平寨,却只是一个遮风挡雨、不用搭建的木头帐篷罢了。
要是真遇到什么无法抵挡的敌人,部落丢了寨子、甚至丢了老弱就跑,那也是顺理成章的游牧传统。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来意不明、足足两百人的披甲军队,河边部的酋长敖哈拉,几乎在斥候现的几刻钟内,就召集了牧民,做好了且战且逃的打算。
河边部这次能反应这么快,主要是因为他们最近和周围另一支南迁的大部落,苏都勒森林部,为了东北的草场生了严重的边界冲突。在游牧部落中,草场大小决定了羊群数量,羊群数量决定了食物供给,食物供给则决定了部落生死!
像是这样的边界冲突,若是没有大部落的强力调停,是绝不可能和平收尾的。双方必然会在冬雪降临前,点齐人马厮杀上一场,是必须要死人的!哪怕最终打成了平手,也能通过这种厮杀,减小部族过冬的压力。而若是能取得胜利,彻底灭掉对方的部族,那当然是最好的…
“腾格里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披甲人?这么多的披甲兀鲁思,难道是南边图门万户派来,征收牲畜的?咦!这蓝色的鹰旗?虽然不认识,但似乎是那些高贵的大部落,才能打出的旗帜!普通的小部落,根本没资格在旗帜上画鹰…”
“兄长!我们才新迁过来两年,已经被征过一次牲畜了。羊群本就不多,草场有限,森林部也南下和我们抢,今年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白灾…又哪里有多余的牲畜,再交一次贡?要是征丁南下打草谷,倒比征牲畜还要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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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布勒,我的兄弟!要真是南边万户派来的征贡队,那无论如何,都要挤出些东西来的,尤其要贿赂好征贡队的那颜领…那些能拉出千骑、数千骑的大部落,可不是我们河边部能抵抗的。要是惹恼了万户们,派出一支骑兵来,就能轻易屠了我们,逃都没法逃!哪怕眼下这支披甲人,也能轻易破了我们的寨子,是我们没法打过的…奇怪!奇怪!我怎么觉得,这支披甲人有些不大对啊?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骑兵的数量,怎么会这么少?…”
在二十来个兀鲁思骑兵的簇拥下,酋长敖哈拉骑在最高的战马上,望着南边不远处的披甲队伍。他脸上满是警惕,但看了一会后,眼中又显出疑惑。对面的披甲人沉默肃杀,各个神情凶悍,明显是真正血海里滚出的勇士。几个强壮的那颜领骑在马上,昂着头,似乎在等着河边部酋长的拜见。这种高高在上、以实力为尊的做派,倒又真像是某个万户大部落派来的征贡队了。
“先祖庇佑!布勒,我的兄弟。这支披甲人没有直接动手,看起来不算残暴…你去给他们的那颜头领献上一份珍贵礼物,看看他们的反应!”
“兄长,部落里东迁过来,穷苦的厉害…我们能献什么珍贵礼物?战马?弓箭?还是毛皮?…”
“战马和弓箭还是算了。我们没什么好马好弓,对面估计也看不上…把上次猎到的几件雪貂皮献上去吧!嗯,你不要亲自去献礼,让你那个和汉人女奴生的,最好看的小女儿…对!让没出嫁的阿珠过去!…”
“啊?这…兄长!你这是要送…送?…”
“先祖啊!布勒,部族的生死就在套马的瞬间,哪有半点犹豫的余地?赶紧去!对面的披甲人要是破了寨子,阿珠也一样得被对方掳走!…”
“我明白了…”
布勒叹了口气,一夹马腹,就往寨子里赶去。他骑得很快,只是半刻钟后,就载着年轻的女儿,还有一捆雪白的雪貂皮,来到披甲队伍的弓矢前。随后,他跳下马,展开双手,显示没有任何的武器,这才对披甲人的队伍喊道。
“腾格里庇佑!南边来的、强大的披甲兀鲁思们,我是河边部酋长的兄弟…我来拜见你们的那颜领,献上河边部的贡礼!…”
布勒连喊了三遍,对面的披甲人中才有了声回应,却是口音非常奇怪、也非常简单的蒙语。
“腾格里庇佑!过来,献上礼物!…”
“是!…”
布勒低着头,牵着马,小心走入披甲人分开的队列。马背上的少女阿珠睁大了干净如湖泊的眼睛,捧着比她自己还要雪白的貂皮,看向对面骑马的几位领。一切都是这么的突如其来,但草原少女的命运,本来就是这样。越是美丽的海东珠,就越是早早注定了,会被某个强大的勇士或那颜占据…
“呃?这些蒙古部族,怎么突然带了个少女出来?…”
“祖祭司,我们冒充的是大部落派出的队伍…这个少女手中的貂皮,应该就是这河边部给大部落的贡礼了!嗯,不对,她本身应该也是贡礼的一部分,是给队伍领的。”
“啊?这,这不好吧?我已经答应了合女,不会再娶其他的妻子了…”
祖瓦罗有些迟疑,但看向对面珍珠一样的美丽少女,眨了眨眼睛,神情又不那么坚决了。
“主神啊!阿力,如果我们拒绝这些蒙古部落的贡礼,那是不是一种严重的羞辱?我们要买马,总是要表达些善意对吧?要是能建立部落间的联姻,后面哪怕我们的身份暴露,也说不定一样能长期买马?…哎!都是为主神奉献,有时才不得不…嗯?呃?!她怎么?她怎么直接就过去了?!…”
在祖瓦罗错愕的眼神中,牵马的布勒直接略过了他,马上的少女也移开了注目的视线,看向更为高大强壮、更为威严冷酷的汉子。然后,布勒在马哈阿骨打的面前停下,有些敬畏的看着这个身躯如虎、双眼如鹰、气势如熊,“一看就是巴特尔勇士”的那颜领,跪下来大声道。
“强壮勇武的那颜领!我将部族最珍贵的毛皮,和我美丽的女儿珍珠,一同献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