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殿中,宝幔低垂,李行衍与沈厉山分别立在两旁,相对无言。
殿内一片沉寂,只有清香燃尽时,香灰落在鼎中细微的响。
因而槅扇打开时的响动,便于静谧的宫室中格外清晰,惊得立在一旁的李行衍豁然抬起头来,看向殿门。
只见大宦官伏环紧步进来,对上首躬身道:“圣上,七皇子到。”
随着他话音落下,李容徽与凌虚道长一道进来,躬身行礼。
成帝赤红着一张脸,慢慢自宝帐后抬起眼来,隔着幔帐冷视着这个刚立下功劳便公然忤逆的皇子,半晌冷笑一声:“老七,太子亲自弹劾你为了自身的功绩,而在赈灾期间搜刮民脂民膏,公然受贿,又强征灾民充入军中,迫其上前线与乱军对阵,致使灾民死伤无数,你可认?”
李容徽视线微微一抬,平静道:“儿臣从未如此行事。”
“沈相。”宝帐后,成帝将视线转到了沈厉山的身上:“将折子给他。”
沈厉山这才掀起眼皮,淡淡应了一声,只袖中取出两份折子。
李容徽双手想要接过,但沈厉山却先一步松开了手,不偏不倚正避开了他的动作,将折子弃在他眼前的桌案上。
李容徽也并不在意,只从善如流地自桌案上拿起了折子,细细翻看了半晌,答道:“回父皇,折子上写的是两次赈灾的用度。”
一次是户部赈灾,一次则是由他亲自去北城赈灾。
成帝闻言一拍桌案,厉声道:“前后两次赈灾,不过隔了月余,耗费却相差如此之巨!朕已令户部细细清点过,你所得的物资,仅够赈灾之用。根本不足以平乱,更勿论是半载之内功成回京!”
一直不曾开口的李行衍也淡声道:“儿臣知道皇弟立功心切。但赈灾用度不足,也应当递折子入京,求得户部再度拨款,而不是搜刮当地的民脂民膏,又受官员贿赂,用以充当军饷,建自身功业。”
沈厉山虽袖手在旁,不曾开口,但显然也是认同成帝与太子所言。
毕竟户部一直是由他统领,两次雪灾的用度,他心中自然是明镜一般清楚,以李容徽的身世,即便是贴上全副身家,也不够补贴赈灾物资。这多余的一笔银钱从何而来,自不必多言。
他一直不曾上折子弹劾此事,就是等着东宫与清繁殿动手,他好坐收渔利。一直等了这许久,这两宫可终于将事情查清,捅到了御前。
以他对徐皇后的了解,没有万全的准备,是不会轻易动这个手,一旦动手,那李容徽便也是在劫难逃。
他只等着李容徽被贬出京城,再将李行衍遣死士刺杀李容徽的证据递上去,便可解了两心腹大患。
果不其然,李行衍见李容徽沉默了须臾,不再开口,便又自袖中取出厚厚一叠名册交给伏环,由伏环递到了成帝跟前:“前日里有人将此物递交东宫,说是七皇弟贪污受贿的账册,还请父皇过目。”
成帝接过,目光往上一扫,须臾,一张本就赤红的脸色涨得更红,像是一只破风箱一般粗重地喘息着,抬手就将账册丢在李容徽脚下,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容徽并不低头捡足边的账册,反倒也自袖间取出一本册子,同样递给了伏环,只轻笑道:“正巧儿臣手中也有一本账册,还请父皇一并看了吧。”
成帝正值盛怒之际,被他这样轻飘飘一句堵过来,大有一种怒火无从宣泄之感,面色阴晴不定了半晌,终于还是接过,随意扫了一眼。
这一眼下去,目光便像是胶住了一般,忍不住一笔笔细细看了下去,直至看到末尾,仍是半晌没有开口。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连沈相都起了几分疑窦,想看看李容徽递上去的,究竟是什么。
成帝没让他等太久,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有些疲惫地倚在高座上,抬了抬手,让伏环把李容徽递上的账册转交于他。
沈厉山接过账册,也细细看了一阵,片刻后,皱眉将册子合了,随手还给了伏环,心中倒是微微一叹。
看来这鹬蚌之间已分出了胜负,他只能择一取之了。
账册上,一笔笔银子的流入写得清清楚楚,皆是一路上清缴马匪、山匪、水匪所得。近乎是从出城开始,这一路的征伐便没有停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怕是将从盛京城到北城的路匪给清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