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非池道:“既入仙门,师妹还是一心一德修行为好,不要再留恋过去的生活,早日修炼得道。”她是凡间农女,谢非池便猜她是仍怀念俗世的小农生活。
“我不是留恋过去的生活,我……”
相处渐久,乔慧已对谢非池有几分了解。师兄出身显赫,秉性亦有些孤傲,但她心觉他人并不坏。
她整理措辞,看向谢非池,慢条斯理,娓娓道来:“我在京畿乡下长大,儿时常见京西两路的乡亲逃难而来,前朝战乱,京西水利土地尽毁,村中常有面黄肌瘦的流民。”
“年幼无知,我以为只是外地才有饥荒,后来连京畿也闹起旱灾,蝗旱相继,灾情可怖。幼时试过饥饿的滋味,我想尽力而为,为民生农桑做些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入得仙门后见瑶林中的庄稼高大丰硕,故此方去谷雨监中取经。”
她从未在谢师兄面前有过如此正经的话语,因见他似不喜自己隔三岔五往谷雨监去,心想道,这次打个哈哈过去,还有下次呢,便不再插科打诨,和盘托出。
谢非池听罢,眉心微蹙。
凡间的天灾人祸,他偶有耳闻。明令司中亦时有下凡除妖消灾的任务发布,凡人颠簸劳累的一生,剪取其中小小一段作仙家子弟的历练、功绩。他因觉浪费时间,从未领过。这是他初次听一个凡女道来尘世之苦。
“师妹你……”谢非池犹疑片刻,道,“莫非你从前一次吃四五碗饭也是因为没有吃饱过?”想起她在膳堂中连吃五碗饭的那日,他心中难得生出一丝不忍。
乔慧不知师兄怎能联想到她的饭量去,连连摆手:“这倒不是,我平时放学回家要帮家里干农活,庄稼人的食量是比较大些。”
谢非池听取了她的志向,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你去谷雨监中向那鹿蕉客请教也无妨,但落下的功课需加倍勤学。”
拜入宸教,理应脱离尘缘。若是大能真君,下凡济世犹可得万千信仰,积累功德。她一个年轻弟子太记挂人间之事,实在与修行无益。但他并无闲心干涉她人的志向,便不再言说。
翻开一书页芳白的刻本,谢非池调转话题:“下月天墟秘境开启,若是此前被那灵签匹配的前后辈,大约会分得同一组。一月之内,你且赶紧学会凭虚御风和几样中等术法,届时师尊出关,会检阅秘境试炼中各人名次。”
乔慧见师兄已不拦她去谷雨监求学,放下心来,略带喜意道:“谢谢师兄提点,我一定勤学苦练,不给师兄拖后腿。”
谢非池微微颔首,当是应了。
洗砚斋中书卷极多,浮动一室丹墨幽香。
除却练功指导,二人素日并无过多交流,乔慧坐在下首,翻阅剑谱,握着术法凝出的重剑虚影比划了一会,忽抬头道:“师兄,我爹娘寄了些特产来,你要不要呀?有些草编的吉祥玩意和小绢人。”
东都中有联通人间仙界的驿站,时有凡胎子弟的亲眷前往寄物,遥寄思念。但那仙驿运直高昂,好令平头百姓肉痛。她未料爹娘会破费寄物,既欢喜感激,亦有几分思亲的惆怅。
包裹中多是四时衣衫,另有些草编、绢艺小物,乃东都西大街上有名的师傅所作,或锦鲤瑞鹤,或粉面童子,不贵重,但精巧别致。爹娘信中说若有同门感兴趣的,送些给人家。虽觉师兄对凡俗之物不感兴趣,但爹娘一番心意,她便顺口问问。
果然,师兄淡声道:“谢谢,不必。”
乔慧道:“那好罢,我留一个给师兄,改日师兄你若改主意了我便给你。”
看完了剑谱,谢非池与她到院中指点她几招,夕阳西下,乔慧抱拳感谢师兄今日指导,又挥挥手,与他别过。
她走后,洗砚斋宛如空净雪洞,无声无息。
谢非池心中忽然一阵无聊,回到书案前,眼睛扫过墙上古琴、架中书册,还是铺开雪白生宣,执笔写字。
冷光幽幽地,书案上有一枚玉简亮起。
原是昆仑发来的简讯,言辞严冷方正,是他的父亲。
“自上回问询,旬日已过,未得片言以复,不知尔进境如何。是修道怠惰,难破关隘;抑或心无亲长,疏于回禀?天墟秘境试炼,昆仑上下瞩目,望尔善用族中灵丹宝药、真传功法,夺魁扬名。”
字字句句,压无数期盼于他身。
谢非池看罢,神色间并无起伏,但将手中紫毫一横,方才刚写好的字便轻飘飘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