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娘子笑意更浓:“好嘞,这就给——”
“——姐姐叫我‘糖宜娘’就好,”白一一眉眼弯弯地接了话头,又轻快地补了句,“再要二尺细棉布……”
铜板叮叮当当数出五十八枚,白一一与娥娘子道别时,檐角风铃正被轻风撞得清脆作响。
转过一个巷口,王氏突然拽住白一一的衣袖。她指节发白,像是攥着毕生的勇气:“你方才说的…我干!”
“啊?”白一一眨了眨眼,忽地凑近王氏耳畔,吐息带着蜜糖香,“婶子不问分账?不怕我让您白忙活呀?”
“亏本买卖也做,”王氏声音轻却沉,像深井里坠了颗石子,“能学门手艺就值当。”捏着衣角的手突然收紧,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那个永远补不好的破洞——当年她若能像一一这般有谋划,何至于让金花铁牛饿着肚子过年?
白一一嘴角轻扬,“成,婶子既然有意愿,那具体咱们回家商量。”余光忽见路旁“惠民药铺”的幌子在风中轻扬,她眸光一闪,“婶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不过片刻功夫,白一一便拎着个纸包裹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
“别回头,快走!”王氏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白一一心头一紧,反手扣住王氏的手腕,二人疾步向前。转过街角后,她才松开手,压低声音问道:“婶子,看见谁了?”
王氏攥紧衣襟,声音轻得几乎被街市的喧闹淹没:“张家秀才…还有个姑娘…”
“他瞧见您了?”
“应当没有,”王氏蹙眉回忆,“他背对着我们这边。”
“那我瞧瞧。”白一一说着蹲下身,借着路边货摊的遮掩,悄悄探头望去。
这一眼看得她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人呐,有时候真不该有这么重的好奇心。
“婶子,”她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掸了掸衣襟,“街上穿这种天青色长袍的人可不少,您会不会认错了?”
王氏坚定地摇头:“那张脸错不了,衣裳是青崖书院特制的书生服,咱们村就他一个……”
白一一:“……”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位时间管理大师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麻烦精……
日头正烈时,老牛车晃悠悠停在了村口的大枣树下。斑驳的树影里,往日树下闲聊、玩耍的大人孩子今日全不见了踪影,静得有些出奇。
白一一和王氏等不及车停稳,两人便迫不及待地跃下,风风火火冲进小院,带起的风惊飞了一群偷食的麻雀…
“他们还没回,我去热饭。”王氏说完就钻进了灶屋。白一一去给檐下吊晒的葡萄翻个儿,院中角落晒簟上的松果今日总算有了点要“炸毛”的迹象,鳞片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砰——”院门被撞开,两个炮弹似的小身影冲进来。“阿娘!”“姐姐!”“你们回来了!”铁牛和金花汗津津的小脸涨得通红,头发乱得像被鸡挠过的草窝,一人手上挽着一个竹篮。
白一一刚要伸手去接,陈阿奶风风火火跨进门来,斗笠下的鬓角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卷起的袖管露出晒得发亮的手臂,卸背篓的动作带着干农活特有的利落劲儿。
“——何玉琴!你出来!”
一声尖利的叫骂如同淬毒的银针,狠狠扎进小院的宁静。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院角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窜上柴垛。
陈阿奶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大步流星朝院门走去。
铁牛涨红着脸要跟上,被白一一揪住后领。“看热闹可以,”她朝铁牛攥着的左手努努嘴,“但这个得留下。”小男子汉抿了抿嘴唇,最终松开了紧握的锯齿镰刀。白一一接过镰刀反手藏在身后,拉着铁牛疾步跟上。
院门外,一个穿着褪色青衣的妇人正叉腰而立,活像只炸毛的母鸡。她脚下门板上的男人面色蜡黄,左腿的粗布绷带已被血浸透,在泥地上洇出暗红的痕迹。
“他要治病,给钱!”妇人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陈阿奶鼻尖。
“呸!”陈阿奶一口唾沫精准命中妇人衣襟,“你家要死人了就往我院子里抬?”她突然抄起墙角的扫帚,“来来来,我这就送你们一家子上路!”
“哎哟,这陈大婆子又来讹人了!”隔壁的王婆子撇着嘴,跟身旁的妇人咬耳朵,“上回还讹秀才娘,说他家男人跟秀才爹当年是送过赶考盘缠的交情,硬是要了五两银子!”
“可不是?”另一个妇人翻了个白眼,“去年秋收,她家男人装病躲懒,地里的活儿全让村里人帮着干,结果转头就把粮食高价卖给粮贩子!”
门板上的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胸膛像破败的风箱般起伏,最后几声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带血的唾沫星子。
白一一瞳孔骤缩,立即拽着铁牛退到上风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少年如离弦之箭钻进人群,转眼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