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路上,一粉紫一淡绿二位窈窕娘子提着精巧篮子,走向“八珍阁”。待门口满脸堆笑的伙计忙不迭帮二人掀开帘子时,甜腻的蜜香便扑面而来。
嚯——白一一望着琳琅满目的点心架咋舌。各式糕点果子陈列得满满当当——栗糕、麦糕、花糕、蜜糕、糖糕、乳糕…果子类也是花样繁多,生果、干果、蜜饯…看得人眼花缭乱。蜜饯类的,水晶盏里的杏脯泛着蜜光,瓷盘上的梅子姜、枣圈…堆成座座小山,最便宜的也要九十文一小份——用的只是简单的油纸包装。
“两位小娘子看点什么?”掌柜的从蜜饯架后探出脑袋,稀疏的头发在晨光中像晒干的玉米须。
白一一将竹篮往柜台一搁:“掌柜的收货么?”
瘦小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二人——虽无珠钗点缀,但那一身素净长裙与通身气度,倒像是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视线一转,眼珠突然定在篮子上。这竹篮编得精巧别致,盖子严丝合缝,盖顶还盘着精细的结扣。“小娘子这篮子…”他手指摩挲着篾条,突然压低声音:“后边说话。”
后院石桌前,白一一的指尖在篮盖暗扣上一拨,“咔嗒”轻响中,二十枚柿饼如金元宝般排列在青篾上。她突然拈起一枚对着阳光——糖霜竟折射出七彩光晕。
“掌柜的可曾见过‘霜糖映虹’?”她将柿饼转了个角度,光斑正好落在掌柜衣襟上,“祖上在御膳房时的独门秘法。”声音压得极低,“这糖霜里揉了洛神花粉,最是养颜…”
掌柜的喉结剧烈滚动。他分明看见县太爷夫人为盒珍珠膏一掷千金的模样。
“一百五十文一篮确实不便宜,”白一一的指尖在篮沿上敲出了马蹄韵,“您家二、三两杏脯都要九十文——我这一篮…”白一一突然合上盖子,“不如这样…”她抽出三枚柿饼排成铜钱状,“您先试卖,卖不动我原价收回,”指尖在第三枚上轻轻一按,“这颗特意多裹了层霜,专给识货人留着。”
掌柜的掰开那枚“特供柿饼”时,金红果肉流心满溢,拉出琥珀色的丝来,咬下一口,蜜糖般的溏心竟真比寻常的浓稠三分——他当然不知道,这是白一一连夜用麦芽糖加工过的“样板货”。
“要了!”掌柜的突然拍板,惊得王氏一哆嗦。
白一一从篮底抽出一张红纸,上面用金粉写着“柿柿如意”。她指尖一抖,红纸轻飘飘落在石桌上,压低嗓音道:“这“柿柿如意”的金字招牌,就当添头送给您了。”
当伙计跟着王氏搬货回来时,他却又盯着背篓里的空篮子两眼放光,喉结一动:“小娘子,这些篮子…”
“哎呀!”白一一突然护住背篓,“这可是要送去‘玲珑竹器’的…”眼波流转间,又做成三百零四文的买卖。
当一两八钱银子哗啦啦倒入布袋时,王氏的指尖在袖中掐出个月牙印。
当八个空篮又换了三百零四个铜板,王氏捧着钱袋的手直发抖,却被白一一拽着往回走。
清荷衣坊里,白一一揪着裙摆的模样活像只落水鹌鹑:“娥娘子~~”这声调拐得连门口黄狗都抬头张望,“我娘说这裙子下地不方便…”
娥娘子手中的绢丝手帕突然搭住她手腕:“换可以——”帕子一收,“下回带几个柿饼来尝尝!”那狡黠的眼神,分明早看透了一切。
白一一噗嗤笑了,攥住掌心十个铜板,抱拳行礼道:“好嘞!”
“婶子要退衣裳?”街角处,换上一身蓝灰短打的白一一突然捏住王氏的手腕。阳光斜照在王氏脸上,衬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温柔起来。
“太贵了…”王氏的声音比蚊子还细。
“退不了啦~~”白一一突然凑到她耳边,“阿奶要是问起,就说是我逼你穿的。”
“你耍赖!”王氏急得脸涨得通红,“我回去告诉娘,让她收拾你!”
白一一忽觉自己活像个调戏良家女的纨绔,不由失笑:“好啊,那等回家让阿奶评理。”说罢拽着这朵“紫云”飘向下个店铺——
墨香斋。
“啪——”白一一指尖刚触到宣纸,掌柜的镇纸就压了过来。那雪白的纸面上映着“二十文”的朱砂印,刺得她眼皮直跳。
“幼童启蒙用?”掌柜的羊毫笔在空中虚划几下,“小童习字最宜这种——”青灰色的纸页翻动间,竟带着铜钱碰撞的脆响。
“五文…一张?”白一一此刻脑袋空空如也,却嗡嗡作响…一张!一张纸!五个鸡蛋!耳畔突然传来母鸡“咯咯哒”的报喜声——昨日掌心里那枚温热的蛋,才值一文钱。她盯着自己的手,恍惚看见五个鸡蛋碎成纸浆的幻影。
当那叠麻纸“哗啦”铺开时,泛黄的纸面上还沾着几根草屑。白一一突然笑了——这粗粝的手感,多像陈阿奶编竹器剩下的边角料。
“二百七十文…”她数铜钱的手突然被掌柜按住。那书生气的面容凑近:“姑娘,真的不看看…”
话音未落,白一一已抱起纸卷旋风般冲出门,只丢下一句:“等他把阿爷的笔磨秃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