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前想带着你一起‘走’，觉得你太小了，离开我就活不了，确实是不够成熟，这点，我确实对不起你，其他的就——”
“别骗小孩了。”我打断她绵延不断的话语，直直地看向她，“妈妈，我已经是和你差不多的……大人了。”
“我想要听实话，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糊弄我了。”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别再让我像第一次轮回那样，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大人，”林思英怔怔地重复了一下我的话，“你已经是，大人了啊……”
她突然很长久地看着我，似乎在勾勒我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然后刹那之间变了个腔调。
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一段故事随之引出。
“我年轻的那个时候，世界陷入一片纷争，只要你敢玩命，到处都会是你的炼金之地。我偶然得到机会，和一群有胆识的家伙在战区发了很大的一笔战争财。”
“那个时候每天的舆论风向都在变化，战争舆情也是一样，你在下赌注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哪边才会是正确的，这对我来说很有趣，很刺激。”她拖着自己的下巴，“一个人的青春会决定她的一生，而刚才那些，就是构成我青春的东西，而我一辈子都被那几年定型了。”
“战争财，你真不道德啊。”我当然能听懂她轻描淡写里掩盖的东西，“然后呢？”
她笑了下，为我和她不言而喻的默契。
“然后你都知道啦，你妈妈我赌输了，连命都差点搭进去。整个世界逐渐恢复了和平的模样，遍地的金子都消失了。我本来想稍作休整，没想到得到了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子里播放独属于青春的走马灯。
“回来后大概三年，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件很现实的事情。”她的语气又平静了下来，“那就是我一直生活在悬浮的真空之中，没办法脚踏实地。”
“已经没有混乱的东西可以让我轻松发财了，背靠制裁政策和商品倒卖就可以轻松赚钱的时代过去了。”她耸了耸肩膀，“现实世界比战争还残酷呢，拿着我过往的经历，居然连超市收银员都不肯要我。”
“神奇吧，”她眯起眼睛，话语中充满了自嘲，“我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结果回到了现实世界，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个迈入中年单身未婚先育放浪形骸，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的失败者。”
她看向我：“怎么样？小拖油瓶，有什么感受吗？”
她肯定读出了我脸上的失望，叹了口气。
“其实我真想劝你不要问，问了的结果就是这样。”她无奈地说，“你只是得到了一个和你想象中不一样的妈妈而已，连最后那么一点体面都留不下来。”
不，我才不是为了这种事而失望。
“……妈妈，不要再撒谎了。”我有点无奈，这家伙的心墙比我想象得还要厚，“在轮回里，因为保护这些居民，一次又一次死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现在，为了我能活下去，选择一个人去死的，”我敢肯定我的笑容很丑陋，“不也是你吗？”
解决轮回的办法其实还有，增加轮回次数，反复熟悉杀人魔的招式，最后肯定可以靠经验积累脱困。
但她为了万无一失，直接放弃了这个方法，选择牺牲自己。
这样的妈妈，不可能是她叙述中的那个人。
“别嘴硬了，事实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我说着说着，突然有点难过。
“你的时间暂停了，但我的时间一直在流逝。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而是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大人了。”
“妈妈，你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听懂，都可以理解了。”
现在，就是交流的最好时刻。
她突然很认真地打量着我，就像少女打量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一样。
“啊，”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石，你真的是大人了。”
“在我看不到的未来，真的长大了啊。”
“哎，真是骗不过你。”
她笑了笑，于是我仿佛听到那道透明墙壁破碎的声音。
我们终于坦诚地面对面了，就像一对老友那样。
*
“最开始，我确实是很没道德地发着别的国家的战争财，甚至在屡次向当地土著压价的时候被大家看作没有良心的家伙。直到我在偶然间亲眼窥探到了战争的模样。”她的声音里突然带了点苦涩，“一瞬间，原本抽象的概念变成了具体的现实。当碎掉的儿童尸块飞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再怎么狠心，恐怕也没法继续这么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