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都是小事。”小梅状似平静地点头，而后语出惊人，“都是小事，然后一点一点地汇聚起来，直到某天，彻底爆炸——‘砰’地一声，把原来的我炸得一干二净，血淋淋的地上只剩下那个新生的，陌生的，讨厌的我。”
她冰冷地陈述：“F版的我把我替代得一干二净，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
“……我知道，你在这种环境里不断地反思自己，肯定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精神压力。”我吞了口口水，瞥了眼“监狱”里糟糕的环境，试图让她不要那么激动，“但那并不是替代，那只是你在经历你的人生，然后成长。”
“成长，然后变成那种人吗？”小梅苦笑，“那成长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老实说，我不在乎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直言，“我们认识的是此时此刻，每时每刻的彼此，不是吗？”
“而且……”我轻声说，“小梅，我知道你有难处。”
小梅一愣，看向我的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每次她偷偷摸摸和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每次她的助学金都很快消失的时候，每次换季她瑟缩在薄薄的衣服里的时候。
我都知道。
她极高的自尊心决定了我不能戳破，所以，我只能迂回地帮助她。
几笔我符合条件的家庭补助金，我都没有申请。我知道我会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你的难处决定了你只能这么做，”我说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而且，即便是F版的你，想向上爬也是一种很好的品质。”
我使用春秋笔法，绝口不提F版的她为了向上爬做的丑事。
“……”小梅突然笑了一下，“你明明比我‘难处’更多，却这么体谅我呢。”
我也笑了。
“我的‘难处’？我只觉得那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啊。”
如果我没有变成孤儿，那现在经历的，肯定会是另一种人生。
但那和我没关系。
——因为现在的我，确实很享受眼下的人生，也很爱现在成为“我”的我自己。
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真没想到这家伙平时嘻嘻哈哈，其实心里藏了这么多事情，就连未来的自己不如心意都能产生这么多的内耗。
这一秒，我又瞥到了“监狱”的环境。
……好吧，或许内耗也是应该有的。
“我只在乎我们现在是朋友，此刻是朋友。而我们得先把‘现在’跑完，然后才能去未来。”我眨眨眼，“所以，咱们得先把这个该死的轮回打破了，才能去思考未来的事情。”
她笑了。眼角渗出一点点泪水。
“好嘛，这话真肉麻。”小梅耸耸肩，“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可以说我这话不是在帮助你脱离轮回呢？”
“啊？”
我感觉到自己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
“和我一样的人很多，或者说，大部分人和我产生的感受是一样的。”她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眨了眨眼睛，一副恢复如初的模样。
“自己身上总有讨厌的部分，而最终汇聚起来的那个庞大的未来里，讨厌的部分总是以无法忽视的形态出现——于是，大多数人都很讨厌F版的自己。”
“即便少数达成了合作，那也只是……”小梅拉长了声音，一旁的薛石意突然忙碌了起来，欣赏一下地板上的花纹，再研究一下天花板的样式，小梅轻笑一下，“只是出于私心而已。”
“这也没办法，人嘛，总是最了解自己，”小梅笑道，“了解自己所有丑恶的部分，然后又无法控制地讨厌那些部分。”
“所以，一直以来，大家似乎都在提倡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宽恕自己的缺点。对很多人来说，与自己和解也是一生的话题——就像我刚才一样，陷入‘厌恶自我’的泥潭。”小梅顿了顿，“毕竟，生活里很少看到整天喊着‘好爱我自己啊’的人呢。”
我一愣。
“毕竟这么喊的人，很容易有自恋型人格障碍不是吗？”她笑着看向我，“但有个人好像总是念叨着‘好爱自己啊’，却一点也不自大呢。”
……
我心里一动。
确实是这样，一直以来，当我做完了一件事情，又或者碰到什么好事的时候，心里总是莫名传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