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水杯后,高木涉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唐裕。 昏迷的警部陷在柔软雪白的被子里,呼吸平稳而舒长,原本苍白的脸色在经过一晚的修养后,逐渐有了些许红润,神情安稳,仿佛正在经历一个绵长的梦境。 尽管清楚他听不到,但高木涉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这么说来,唐警部的家里人呢?一天一夜了,连个电话也没有。” 目暮警部坐在床尾,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他说,“唐君……他一向不愿意说自己的事,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他住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我去给他带一套新的换洗衣服好了,”高木涉主动请缨,“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这样唐警部出院的时候也不用穿着病服。” 目暮点头:“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和你一起去。” 衣料在走动间发出的声音,两人又闲聊了两句,走廊里的噪音忽然打了起来,随后房门合拢。 病房里又是一片安静。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两人不会再去而复返,昏睡的唐裕缓缓睁眼。 病房里采光充足,墙壁一片雪白,棉被的logo显示这里是米花市中心医院。唐裕往两边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个双人间,右边应该也住了人,但现在病房里的只有他一个。 根据身旁床位上散落的衣物和课本,只消一眼,就知道住的应该就是留院观察的柯南。 唐裕试着从被窝里坐起来,刚一抬手,立刻被疼得龇牙咧嘴打架的时候热血上头没有注意,现在躺在医院,浑身的淤青和伤痛立刻开起了演唱会,你方唱罢我登场。尤其是右臂,酸得根本抬不起来。 唐裕挣扎两下,果断安详地躺了回去。 刚才的两个人,应该是来探望自己的同事。 他们话里的有一点唐裕比较在意,关于自己的个人信息和住址。 同事们对自己私下里的事情知之甚少,确实让他失忆的情况更不容易露馅了没错,但相应的,他也不记得自己住在哪啊? 【73,】唐裕呼唤道,【你知道我失忆前的住址吗?】 电子音在他脑内说:【抱歉,此信息目前无法查询。】 唐裕微微皱了下眉。 他注意到,73给出的回复是“无法查询”,而不是“不知道”。 也就是说,失忆前唐裕的信息,系统其实是存在记录的,只是被更高一级的权限加密了,才导致现在无法查询的情况? 他暗自记下了这个疑点,转而望向一边。 住院之后,他的身上就被换成了统一的病号服,原来的衣服被叠放整齐,就放在床头柜上。 他艰难地把自己挪到床沿,伸手在衣服里找了一圈,果然摸到了手机、钥匙和钱包。 钥匙扣分量不轻,拎起来叮叮当当的一串。 唐裕先认出一串把柄上刻有樱花警徽的:这几把开的应该分别是警局和自己办公室的锁。至于显眼的车钥匙,唐裕一眼认出是丰田普锐斯,日本销量最高的车型,低调实用,没什么好说的。 最后是家门钥匙,金属的匙身外套着深蓝的塑料外壳,看上去普通又制式,应该属于哪个高层公寓,外壳上面印着:b1102。 除此之外,这串钥匙上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个人信息了,它的主人甚至没有买一个挂饰作为点缀。 靠钥匙寻找住址的希望再度落空,如果说还有哪里能找到线索,就只剩驾照了。 唐裕倒没有太多失望的情绪,平静地放下钥匙,看向钱包。 里面也果然是不出意料的空空荡荡。唐裕里外翻了三遍,都没有看到驾照的影子,倒是倒出了一打零钱。他数了数,大概在一千左右,差不多正够两天住院的饭钱。除此以外,还有交通卡和两张信用卡。 唐裕扶额放下钱包,心想:睡桥洞似乎也还凑合。 指腹蹭过皮质的外层,忽然摸到了一点一样的触感,唐裕一愣。 他闭眼仔细摸过外壳,才在钱包的翻页处,找到了一个隐秘的拉链。 这个设计在外壳与夹层之间的内袋十分薄,一枚硬币都能把它撑起明显的轮廓,打开以后,唐裕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六个人的合影。 照片的大小只有三寸,塑封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了,能看得出被人细心保存的痕迹。 背景在一片盛开的樱花林,淡粉的花雨下,六个脾气迥异的少年欢笑着,或严肃,或搞怪,或平静,或大笑……相片将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定格成永恒,不远的警察学校门口,银制的五瓣樱花警徽熠熠夺目。 唐裕在那一刻彻底呆住。 不是因为他在照片里看见了自己……而是因为其余的五个人他全认识,并非空白的记忆突然觉醒,而是来自于他看过的那本柯南,这个照片的构图太眼熟了,就是番外篇警察学校的封面,警校五人组的合影! 连唐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攥着照片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他也在这张照片里? 原版的漫画里,五个人最后只剩下化名为安室透的降谷零,他以日本公安的身份潜入黑衣组织卧底,组织代号为波本。 那在现在的所谓重置版中,安室透又在哪?五个人的命运究竟有没有发生改变?该死!他只知道现在是柯南元年,完全不清楚主线的进度! 激荡的心绪让唐裕猝不及防地咳起来,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转头把自己埋进枕头里,连一秒钟的时间也不愿耽误,疯狂在心底呼唤:【73?73!】 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就一直喊到系统冒头为止。两秒后,电子音才慢悠悠响在脑中:【什么?】 这时的73与缩头乌龟有些微妙的相似,但唐裕懒得与它计较那么多,语速极快地说:【给我看完成列表!】 【啊……】系统一愣,【什么?】 【任务列表!】唐裕难得失态地大声喊,【新手任务不是完成了吗?该解锁了!】 任务列表是一个长长的下拉框,按任务进度的不同,进行中的任务标题是橙色,已完成则会变成绿色。 唐裕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眼前一片漆黑,就为了case2逼近灰原的暗影(1) 其实唐裕睁眼至今,对于自己的身份、处境乃至存在本身,一直没有多少实感。 记忆联络着过去与现在,是一个人赖以安身立命的锚点本身。高楼会衰败,景物会变迁,只有脑海中鲜活的记忆,才是永不褪色的存在。 当连记忆都失去时,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更像舞台上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机械地扮演着自己的戏份。 因此,无论展露的笑意多温和、伪装多完美,只要记忆一日是空白的,就一日无法摆脱那种不知往何处去的茫然。 系统73与漫画连载的出现,更是加重了这种虚无感。 他的灵魂生生撕裂成两半,空荡荡漂浮着。一半是这场大戏的演员,另一半是台下冷眼旁观的看客,两者互不相干,却对周围的一切怀抱着如出一辙的冷漠。 说到底,剧情如何,主线如何,又和唐裕有什么关系呢? 死了多少人又如何。人终究是要死的。 身为看客,他没有任何登场的动力,而身为演员,也只是出于性格里执拗的那一面,把摆在面前的任务完成好而已。 可当那张照片出现时,一切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手,轻轻地在他心上弹拨了一下。 于是尘封的心弦微微震颤,发出绵长又恒久的余音。 这时唐裕才看见空白一片的记忆上有一扇门,尽管钥匙还不知所踪,可门就在眼前,总有一日是能够推开的。 茫然的旅人有了落点。 那是现在的唐裕能抓住的,通往自己失落的过去的唯一途径,就随着系统的一行红字,骤然断去了六分之一。 很难说清楚那一刻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没顶的悲伤混杂着巨大的茫然,百味陈杂滑过齿间,最后留下的,也是最为鲜明的东西,居然是恼火。 救济诸伏景光的失败,让他非常恼火。 如同最终被夺走的那颗宝石,唐裕一开始对它并无执念,拆除与宝石相连的炸弹也只是出于对艺术品的尊重。 可他救下来的东西,一旦被人拿走,唐裕就是很生气。 诸伏景光同理,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已经下意识将上面的五个人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而鲜红的字恍如刺眼的嘲弄,冥冥中命运轻蔑地抛下一眼:你输了。 呵,唐裕心想,走着瞧。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咚咚咚。 唐裕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恍如某种冰冷的无机物。一瞬间他周身爆发的气场无比恐怖,是放一个柯南下来警报能立刻响彻天际地步,幸好病房无人,才堪堪没有给他增添嫌疑。 敲门声响起时,凝固的眼珠微微一动,雕塑一样的人就在那一刻有了活气。 唐裕好像刚刚被投放到这个病房中,自然地伸了一个懒腰,从被窝里爬起来,扬声道:“进来。” 门口探进来一张远远的脸,灰白的头发半秃,在脑后簇成一束。敲门而入的阿笠博士一愣:“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唐裕。”唐裕温和地说,“您来找柯南吗?我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咦,那他又去哪了……” 博士的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毛利兰从他后面探出身,惊喜地说:“唐警部,您终于醒了!” 唐裕还记得这个和自己在美术馆一面之缘的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小兰的一句话,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围了上来。 唐裕因为不明原因昏睡了两天,醒来后就收到了医院的全套身体检查。他像个提线木偶般,微笑着被人领过一条又一条走廊,几乎要把医院的每一层办公室都转个遍,才终于回到病房。 一套体检下来,时间又过去两个小时,过程中,唐裕注意到路上的护士态度和善,与他的关系似乎并不陌生。 这种没有来由的熟悉让他有些许坐如针毡,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因为他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英雄警官,反而像在看一个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