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向平郁闷啊,也不知道说自家闺女理智好,还是说她嫌贫爱富好。
七七年就在窗外一场场鹅毛大雪,手边一杯杯温热的红枣姜茶,从申明瑚眼睛里滑过去了。
又是一年的春天,这一年的春天对于很多人来说格外地不同,特别是求学道路上的人来说。
就在出生首都大院的申明瑚不紧不慢地吃着家里的饭菜之际,出生南方小镇的许沛锡拿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拎着满手的行李,从繁忙的首都火车站里挤出来。
许沛锡站在火车站高高的门前台阶上,仰起脸来打量这个陌生又又让每一个国人耳熟能详的城市。
「让一让!」身后的人推搡着他。
「不好意思。」许沛锡礼貌地道歉,然后提着行李退到大柱子底下。
首都火车站是他达到首都后的第一站,尽管今天是京大新生报导的最后一天,但他并不急着离开。
首都的春天灰蒙蒙的,放眼望过去,只有灰丶黑丶蓝三个色调,和那些冷冰冰的建筑线条。
他的家乡这个时候,已经有星星点点冒头的葱郁了。
但此刻许沛锡并不觉得眼前的景象难看,他看着里里外外穿着臃肿棉袄的人,又顺着天际线看向首都的另一侧天空,满眼满脸的新奇,宛如一个刑满释放,初初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的人。
但考上大学,对许沛锡而言,还真像刑满释放一样,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念不了书了,就在他即将认命,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之际,从村子里的广播里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那一天许沛锡觉得一直以来戴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终于解开了。
他兴奋地跑到山顶,放声地大喊大叫,命运终于眷顾了自己一次,让没上过一天高中的他,也可以报名参加高考。
前一天因为父母逼婚,准备相看姑娘,恨不得将课本通通吞进肚子里去,眼不见心不烦的许沛锡,在山顶上乱喊乱叫了不到一分钟,又像身后有吃人的老虎追赶般,冲下山,冲进家门,重新拿起了枕头底下的课本。
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谁也不能让他放弃丶妥协!
对于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许沛锡从不怀疑。他手里头的那套高中课本,他已经翻烂了,用线缝了好几次。
可许沛锡还是低估了自己,首都——每一个国人心里的神圣之地,他只在课本上看到过这个城市的剪影,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从一个小镇上走到首都。
报了名参加高考的日子里,家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的大嫂李艳红跟人跑了,听说是和娘家村子的一个二流子跑去了外地。
因为这事,常年身体不好的父亲,被气晕了过去,又进了县城医院。
为了付这一次的医药费,大哥进了深山老林伐木,当了学徒的二哥和三哥,更不敢让师傅不满意了,不能请假回家照顾父亲,只有许沛锡,和听说父亲病了回娘家的姐姐去县城照顾病人。
大冬天的,许沛锡穿着硬得跟砖头一样的棉袄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将病房里的位置让给母亲和姐姐。
深夜,医院冷得让人直哆嗦,许沛锡硬是一声不吭,仿佛石像那样坐着。
他想站起来走两圈暖暖身子的时候,母亲走了出来,揣着手,唯唯诺诺地看着他,唉声叹气说:「这一回怎么办啊,儿子,家里又要欠下不少债了。」
许沛锡冷静地安慰说道:「也不差这一回了,等爸出院了,我就去隔壁村的烧砖厂干活,上大学的路费和行李不用家里操心。」
母亲突然别过眼睛,不敢看许沛锡,呐呐地说道:「阿锡要不然这高考你别考了。」
许沛锡呆呆愣愣的,如同五雷轰顶,嘴里喃喃地说道:「怎么能不考呢?妈,我感觉我等了三辈子。」
他一边上工,一边深夜复习,现在因为家里的事,又要下砖窑了,还不够吗?又要他做出牺牲,一遇上事,他的亲生母亲黄娟子首先牺牲的还是自己。
黄娟子捂着脸,失声痛哭,「妈也是没办法,都怪家里穷,因为穷,你大嫂都跟人跑了!」
许沛锡想说,李艳红跑了,并不是因为自家穷的缘故,是因为她在这个家过得不好。
有的时候,穷跟过得不好没关系,有些穷人的日子也能过得幸福安宁的。
他大嫂的日子过得比在娘家还不如。人家不跑就只能熬一辈子了,就是这眼光不怎么样,跳进了另一个坑里。
但他知道黄娟子听不下去他的这些话,还会想起村子里的一些风言风语,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许沛锡用最后的理智低声劝道:「妈,别哭了,会吵到别人的。」
黄娟子没有停下来,紧紧抓住许沛锡的手,嘴里念念不绝地说,「阿锡,你听妈说,高考也不差这一回!隔壁村的何家姑娘早就对你有意了,她爸妈也看中你。她爸是村支书,叔叔是砖厂的头。你要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以后考几次大学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