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的刀再快,也还是快不过流言的甚嚣尘上。
一时间,阆京三城内所有人已经不止传叶氏车马送出赈灾粮的事,在「叶氏慈航济世」的窃窃中,还混杂着一些关于当今圣上如何坐上那把龙椅的轶闻。
皇家秘辛,岂是三城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平日所能得知的,如今遭传,城内原本许多不安分的人更是蠢蠢欲动起来,煽风点火着要看朝廷笑话。
「弑父杀弟」这四个字成了好大一顶帽子,被响亮地扣在了永淳帝头上。不知是谁翻出了永淳帝在明昭年间的奢靡往事,大耗人力物力修建马庄不说,就他手下以白石为首的那群奚官更是横行霸道,各大酒楼都还遗留着他们的风流韵事。
这旧帐一翻可不得了,如今人们将他与明昭年间那「玉质承天世人慕,仁德昭昭四海清」的太子卿比起来,任谁都要扼腕垂泪,叹一声可惜。
如此一来,天下文士自恃清高,争先出动,秉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原则,一纸笔墨直指苍天,「讽谏诗」层出不穷,字字泣血,借古讽今,集天下之惨状,辛辣又讽刺地将如今这永淳帝批成了个一无是处的残暴昏君。
「这简直是胡扯!黑白不分!」今时金銮殿内仪事,刘臻气得甩袖子,「这……这些人……到底谁养着他们吃喝?!」
「这消息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得让北衙的人尽快去查。」周言要比他冷静许多,沉声说:「国子监也得干预,那些学生这些时日已经开始躁动了,不能让他们再在朝中闹起来。」
「学生要闹就随他们去吧……」李意骏揉着眉心,这些时日不论睁眼闭眼都有人蹲在皇城门口叫骂,他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这些学生都是朝中老臣的金疙瘩,若是叫北衙的人抓去了,对于朝中的境况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雪上加霜。」
「陛下所言极是。」冯桐喆这时候出列道:「越是这危机档口越不能乱了阵脚,此时若是伤了学生,更是坐实了陛下残暴的流言。」
「那难道就放任不管?」刘臻哀道:「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再这么下去,只怕会……」
如今朝廷式微,各路人马都要过来啐上一口,而越是这样,朝廷越是不能伸手打人,可若是就这么放任下去,正如刘臻所言,三人成虎,这传言继续流传,只怕百姓以后一想到朝廷,就要联想到「残暴昏庸」这四个字。
这招真是既阴又狠,完全没有给他留后路,围剿得李意骏只能在口舌中前行。
太憋屈了。
李意骏握指成拳,先前他急着除掉张枫,将武卫营放到南沙去,可谁料连日战争,三千精锐尽丧,朝内人才青黄不接。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叶氏,而城内却是财少民困的朝廷,皇座身边剩下的也都是羽林杂兵。
这样多危急存亡之事,他甚至不知该先从何处做起。
恍然间,李意骏第一次发觉,这百年的李氏天下,可能说灭,也就灭了。
他端正坐于高座之上,「叶氏」这两个字顺着尘嚣日上的流言,顺着并未尘封的记忆,滚滚翻涌至他眼前。
那年阆京城北逼仄的茅屋中,叶帘堂抬手替他挡下了短刀,随即偏过头来看吓瘫在地的他,面上是明晃晃的意气,她笑道:「三殿下,好威风啊——」
仿佛还依稀眼前。
时隔这些年,李意骏只觉得自己终于领教了那柄叶帘堂替他拦下的短刀的厉害。
原来是这个滋味。
他苦笑着,想起三年前叶帘堂踏进崇楼时的神情。
还真是,怪疼的。
*
冬日冰冷地悬挂在山头,眼下天刚蒙蒙亮,南府军北
上已有整月,驻营在阆京三城前的敕落野。
云雾滚滚间,叶帘堂走出营帐,丛伏跟在她身后,替她多抱了件氅衣,「这风冷,主子才养好身子,小心着凉。」
叶帘堂没走远,就在站在草野里望着远处——这里已经能看见阆京三城了。
她今日心情颇好,在这穿过绿色的气流中偏过头问:「阿伏,如果你是李意骏,要如何指挥朝廷打翻身仗?」
「要是我,」丛伏想了想,说:「那我就不动。」
叶帘堂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流言夸张,我如何动作都会被编排。如此,与其拼命解释,倒不如就牢牢守着我的地盘,管他什么留言传言,我就将这阆京守得固若金汤。」丛伏抱着氅衣,好像就抱着自己口中的三城,「以不变应万变嘛。」
「是吗。」叶帘堂笑起来,用氅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动自然是好,可若是我派这几万士兵强硬攻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