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说笑了,皇恩浩荡,周氏满门不胜欣喜,何来怨念?」
宋希仁淡声说:「周氏是周氏,王妃是王妃。」
「我?」越棠愣了下,「平心而论,王爷为人正直,一心为国朝尽忠,最终却不得善终,年纪轻轻薨于他乡,怎么想都叫人扼腕叹息。若说怨念,王爷才是最有立场怨念的人,而不是我。」
越棠放低了声音,语带惆怅,「不过么,都说求仁得仁。。。。。。我虽与王爷是夫妻,却不曾与他说过话,也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倒是宋大人与王爷同朝为官,想来远比我更了解他,以宋大人之见,王爷生前最后一刻,是否心存怨念?」
宋希仁很意外,视线缓缓从越棠身上移开,投向远处连绵群山。
好半晌他才道:「求仁得仁——王妃此话甚是。睿王殿下是磊落的君子,势必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气氛有些奇怪,话题越飘越远,越棠心中的惊疑不断膨胀。聊得入神,两人都没留意头顶黑云翻涌,又一记响雷从天而降,眨眼间,豆大的雨点便兜头而下,砸得人措手不及。
宋希仁先反应过来,牵起广袖为她遮雨,「王妃,臣的车驾就在眼前,王妃先上去躲躲雨吧。」
午后的雷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这时候计较不了太多,左近躲雨是明智的选择。
越棠举目望,宋希仁的车驾不过五步远。正要快步趋近,忽然想起什么,说了声等等,然后举袖回头奔进雨帘中,奔出两步,冲前方挥了挥手。
「都别跟着了,找个地方躲雨,别回头染了风寒。」鬼鬼祟祟的王府扈从被点了名,面面相觑片刻,只得退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昏暗,错身时,越棠一个眼花,仿佛看见那群扈从中有人脸上闪过一道精光。
「什么妖魔鬼怪,」越棠忍不住回望,一边嘀咕,「学兰陵王啊?谁这么有志向。」
宋希仁很守礼,请她上马车躲雨,自己则执雨具立在两丈远外。越棠将车窗支起一条缝,只见雨势太大,他身上已经湿了半边。
她不喜欢心里憋着话,正好天公不作美,无所事事,索性把话问明白。
越棠喊了声宋希仁,声音散在隆隆的风雨中。他循声侧眸,像是不确定,捕捉到她的眼神,方撑着伞从容踏雨而来,在车窗外站定。
雨伞微微抬高,现出无波无澜的一双眉眼,「王妃唤臣吗?」
第8章殷勤奴是为王妃好
「宋大人,你今日如此照顾我,我会禀呈长公主转述于陛下,为你请封赏的。」
越棠这话,当然是在试探他。可从那窄窄一丝窗缝中看去,宋希仁神色不变,被识破了也不在意。
「王妃言重,这些都是臣的分内,不敢当王妃的谢,更不敢领陛下的赏。此去皇陵虽不至于行路艰难,可每日都要在外扎营夜宿,臣能力有限,只能尽力布置,令王妃少受劳顿之苦。」
还是那些场面话,可场面话沾上了湿润的风声,距离感被削弱了不少。此时此刻天色昏昏,白昼霎时如夜,神思也跟着缱绻起来。这雨下得有撼山动地的气势,仿佛将世间一切都隔绝在外,马车不再是马车,而是一夜扁舟,飘荡在无垠的水面上。
缱绻加上惶然,越棠脑海中的弦一松,脱口喊了声「宋希仁」。
「你不必如此,陈年旧事我已经忘了,我们周家上下也早就不计较了。你别有负担,一切还是公事公办吧。」
忘了吗?宋希仁很快颔首,「臣也已经忘了。」
「已经忘了,却还记得芙蓉饼丶郁金芽丶富文堂丶荞麦枕?可见你忘得不彻底。」越棠的心情很复杂,神色却坦然坚定,视线灼灼,「宋大人别再这样了,否则我会误以为你别有用心,或者因曾经做过什么而心中有愧,所以假模假式地讨好我。」
宋希仁闻言,终于掀起眼帘。天光昏暗,却不妨碍她曜目的神采,明眸一睐,划过流光熠熠。
其实她没怎么变,宋希仁心想。她没出阁的时候,他们一度走得很近,那会儿他便知道,这女郎温吞随和的性情底下,其实蠢蠢欲动着一颗跳脱的心。
如今她嫁了人,遭遇生死变故,反倒磋磨去了那层闺秀的外壳,觑着空放纵活泛的灵魂伸出来展,偶尔比闺中时更恣意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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