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慢悠悠穿过后苑,步履笃定。如今她得那推拿手法卓绝的马奴嘱咐,行止坐卧愈发注意,天塌下来也乱不了她的步伐。
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平望的手,「不必啦,我应付得来,别总想着麻烦别人。」
宋希仁因带着贵妃令旨,被请入王府中路二进上的正殿等候。越棠先回房换衣裳,复又重新匀面梳头挽发,一切准备停当出来,西边天幕上已攀上缕缕红霞,似泼墨般几笔潇洒写意的挥洒,笼罩着连绵的殿脊与飞檐,映衬人间浮华万象,无边璀璨而浩大。
游廊尽头处有个人影,在澄黄的光影里柔软熨帖。越棠起先没在意,走近了发现人影似乎是在等她,辨认眉目,不由笑起来。
「赵铭恩。」招招手,他便迈步跟上来,越棠心情不错,含笑问,「在等我呀,有事?」
他沉吟片刻,「王妃今日感觉如何?」
「感觉?」见他的目光低垂,越棠会意,他是在关怀病患。便说挺好的,「晌午在后苑逛了两圈,一丝异样都没有。现在本王妃要去见人,等用过晚膳,你再来替我按摩治疗。」
说话间过一道垂花门,便到了前院。因有禁中的令旨,王府上下皆不敢轻慢,前院仆从早就在正殿外延侯着了,见她前来次第行礼,一路人影幢幢,却大气儿不敢出一声,静默得诡异。
有些话不方便叫人听见,越棠独自迈进明间,宋希仁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儒雅做派,迎上前来,口中告罪。
「这个时刻叨扰王妃,实在失礼,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越棠笑说哪里哪里,「宋大人代禁中传话,何来失礼之说。」比手请他坐下,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宋大人居然会代贵妃娘娘传话,着实令我意外。翰林知制诰是陛下的人,不偏不倚丶高深莫测,方能显出宋大人的特殊地位。如今却开始选边站,是不是太早了?」
宋希仁一挑眉毛,似乎有些惊讶,短短几日不见,她变得如此直接而有攻击性,多少叫人不解。
他呷了口茶,略一笑,和声道:「王妃误会了,翰林学士陈大人乃二皇子师,臣与陈大人同在翰林,便时常跟随,打打下手,皇子课业有惑,臣也会勉力参详一二。今日是碰巧,臣在兴庆宫遇上贵妃娘娘,便替娘娘带个口信。」
「噢,是这样,宋大人辛苦。」越棠懒得夹缠,双手平平放于膝上,气定神闲地问,「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贵妃娘娘请王妃过兴庆宫叙话。」
越棠啊了声,隐隐觉得异样,「已交酉时,暮鼓后宫门落锁,若层层启开,想必十分繁琐。贵妃娘娘这是。。。。。。」
「王妃别着急,贵妃并非要娘娘即刻入宫,待明日天亮,王妃稳稳当当准备好再出门便可。巳正时分,会有宫人在通阳门上接应王妃。」
宋希仁脸上带笑,宽和而慰藉,可眼神沉郁,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仿佛在暗示她什么。而且如果贵妃是要她明日入宫,宋希仁大可以明晨再上王府传信,偏他踏着夕阳与暮鼓提前赶来,倒像是通风报信。
越棠拿捏不准,犹疑问:「宋大人可知道,贵妃请我入宫,所为何事呀?我与贵妃娘娘素无往来,若无意中有冒犯之处,也好让我心中有数,不至于在娘娘面前失仪。」
其实越棠知道,多半是为了昨日「溧阳春」酒楼之事,她贸贸然一露面,先是撞见王娘子使尽花招勾搭阿兄,后又撞破二皇子与王娘子的私情,前者事小,后者事大,孙贵妃一旦听说详情,要她进宫,总离不开敲打提点的意思。
宋希仁没有正面回答,深深看她一眼,调开视线,倒问起了毫不相干的话。
「听说王妃受伤了,伤到了何处,眼下可大安了?王妃知道么,太医局夜间也有医官轮值,若有不豫,王妃随时可以请医官过府诊治。切忌讳疾忌医,贻误诊治时机,吃亏的还是王妃自己。」
宋希仁说完,不顾越棠愣神,站起身来便要告辞,「话已经传到,臣就不耽误王妃的时间了,臣告退。」
竟是不留一点商量的馀地,来得突然,去得更匆匆。
越棠反覆品咂他的话,晚膳都用得没滋没味,及见到前来伺候的赵铭恩,便问他:「适才你在殿外,可有听到宋希仁的话?他是让我夜里装病传医官,明日好推脱贵妃的传召,我没理解错吧?」
赵铭恩点点头,难得他有与宋希仁意见一致的时候,回答言简意赅,「王妃别去兴庆宫。」
「我当然不想去啊。」越棠长叹一口气,「可躲得过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贵妃娘娘若打定主意要寻我麻烦,总会找到法子的,与其躲躲藏藏,不如伸脖生受一刀,好歹不必镇日提心吊胆过日子。」
赵铭恩看她一眼,启唇欲说什么,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