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妈妈的脖颈、腰、手肘经常性地酸痛难忍。”柏韵莲翻开了装着篮球的那只纸袋,从袋子最左边抽出她给妈妈准备的礼物——缓解关节酸痛的膏药。自那件事发生后,为了喂饱这两张永远也吃不饱的嘴,体格柔弱的妈妈不得不打起了两份工,这没日没夜的辛劳,不仅夺去了她犹存的风韵,还让她原本很好的身体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发作时的感觉,不比你那次轻。”桢桢喜欢打篮球,有一次,他跟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撞到了一块,右眼缝了三针,留下了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疤痕,从此以后,他的眼角就多了条龙(妈妈跟姐姐安慰他)蛇(同学们嘲笑他)。
“那确实疼。”
“那你以后,要不要听妈妈的话呢?”柏韵莲也吃了粒彩虹糖,她相信,桢桢的内心,一定会有所触动。
“要!”果然,桢桢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以前他每次都是这么说,又是那样做的,但这次,柏韵莲相信,他是真心的。
“家姐,你能告诉我,爸爸究竟去哪了吗?”不知怎的,桢桢又问起了这个令柏韵莲内心一震的问题,“亲子运动会上,同学们都笑话我是孤儿!”
看着眼眶再度泛红的桢桢,柏韵莲的双脸颊不禁升起了一团火:都怪家姐没本事,不能留在袤州工作。
“桢桢,别管他们怎么说。你有爱你的公公、婆婆、妈妈,还有家姐,怎么会是孤儿呢?”
桢桢一激动就抽噎起来,一抽噎,口齿就不伶俐了:“他们说……我……我爸妈就……从来没……没……接过我……亲子……运动会……也……只有……我……我一个人……”
柏韵莲轻轻地抚摸着弟弟的脊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眼角,也一点点地红了。
桢桢半躺在姐姐怀中,眼泪顺着他的眼眶,划过眼角,最后落在姐姐的衣袖上,过了好一会,他才止住抽噎:“家姐,妈妈不是说,爸爸是个天使,当时他只不过是去帮助其他更有需要的人了吗?那你可不可以让他回来啊?我现在比别人,更需要他!”
柏维桢的话,一点也不错,虽然他并不知道,在这持续三个月的封禁中,妈妈供职的两家企业,一家无限期停工一家已经倒闭,虽然他也不知道,如果那遥远的厉疾一旦在袤州暴发,像他们这种缺少顶梁柱的家庭,肯定是最先遭遇灭顶之灾的。但他知道,无论是为了身体每况愈下的公婆、为了早已直不起腰杆的妈妈,还是为了正在塑造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自己,爸爸都确实应该回来了。
柏韵莲偷偷地瞄了眼玄关的门,又静静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点二十七分,这个点,妈妈估计还有好一会才会睡醒。
“桢桢,来,起来。”柏韵莲边说,便轻轻地抱起桢桢,将他在地上放稳后,柏韵莲又将那两只纸袋连同背囊一并放到鞋柜上,然后将桢桢领出了家门,径直往天台走去。
这栋居民楼的南侧,是一个大型的仓库,仓库的南面,是一条百余米长的水泥路,水泥路上,桃花与康乃馨正在互相攀比,牡丹与百合正在互比姿色,它们之后,是一间间卖“福”字符,卖对联。卖鞭炮的档口。它们之间,数十百的人正在驻足挑选,热闹非凡,果然,新年带来的喜庆终究胜过了厉疾带来的凄凉。
海风将夹杂着人声的花香送入两人的嗅觉神经,这浓醇的香气不禁令人精神一振。
“你对爸爸,有印象吗?”看着那热闹非凡的花市,柏韵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身子一转,眼睛也随之避开了那热闹与奢华。
“没有。”因为逆风,桢桢稚嫩的声音过了许久,才传入姐姐的耳畔。随着声音一并侵入的,还有些许凄凉:父亲走的时候,桢桢还没能学会叫“爸爸”。
“那你觉得,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柏维桢轻巧地跳上一条三十厘米高的粗水管,如此一来,他也能看见那远处的花市,与姐姐不同,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向往,他喜欢热闹,他喜欢待在人群中,因为只有这样,桢桢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异常的个体,自己并不孤独,哪怕这里面没有一个人曾经目光投向这个小孩。
“我听妈妈说,他是个利欲熏心的骗子。”桢桢毫不犹豫道,而且说出了一个明显超出他学识的成语,这只有一种可能——妈妈经常性且不自觉地在他耳边重复这句话。以至于,都成条件反射了。
而且,桢桢还下意识地模仿了妈妈的神情——皱着眉,瞪着眼,一脸厌恶。他这样一来,右眼角的那条龙似乎活了,龙嘴微张,喷出一团火球——桢桢满是恨意的眼珠。
看起来,妈妈对爸爸的思念,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淡,反而越发地浓,以至于因思成恨——她恨他,为什么要别妇抛雏,远赴他乡,去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她恨他,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匆忙,以至于连最被看重的团圆夜,也不肯多留。她恨他,为什么当初那么信誓旦旦,说什么要和她长相厮守,结果到头来,却抛给她四个百病缠身的老人,两个永远只会喊“饿”的累赘。
天使,骗子,两个一褒一贬的词汇,同时用来概括爸爸的一生,却竟然一点也不令人觉得违和。
“那你想知道,为什么爸爸既是天使,又是骗子吗?”
“想。”桢桢明显也被这两个形容词所吸引,一边,摩擦着自己的双臂,一边饶有兴致地点着头。
一件并不比他体型大多少的外套,被披在他肩上:“坐下吧,家姐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