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尊抬手,将玉箸取了,捡了一根嫩黄菜心,轻轻咬了口,一股脆嫩的清甜在嘴里沁开,而后,却又有一丝微酸,一些泛苦,五味漾漾地,在舌尖上挑着,向舌根处蔓延,一不留神,就在心里头开始闹腾。
她定然是在这饭菜里施了法术,让他吃也吃不安心,金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粥饭,心中忽然生了一丝不忿。
——他几时曾为别人着想过,素来只有自己,人情冷暖,更同他毫无干系,他是打心里不愿意放她下山的,却违心放了,现在种种异样,都是因这份违心而起罢。
他心里头乱,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安,似乎他因“理智”而纵她下山去,是做了一件错事。
那现在,再把她叫回来,是否来得及?甚至不用一个理由,只是冷冷一声“不许下去”,就无人敢说什么。
清尊扔了玉箸,起身往外,身形飘然,极快地出了后山,在道德殿外,玉栏杆旁,他停了步子。
他望见了正背着包袱,准备下山的秀行。
只消他一声招呼,便能将人喝止。
然而清尊只是望着。
秀行显然是十分开心,像是只快活的小麻雀般地跳下
几级台阶,又回过身来招呼。在她身后,跟着之人自是秋水君,另有几个他一手带出的弟子,见秀行如此,也各自面露笑容。
秋水君似说了句什么,秀行便吐了吐舌,站定不动,秋水君走到她身旁,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才又迈步往前。
秀行便跟在他身边,还侧着身子,仰着脸儿望着秋水君,边走边说着什么。
在她腿边儿上,是灵崆,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雪雪的圆球。
秀行只顾着说,脚下踏错了台阶,清尊看得分明,身子蓦地往前一倾,却在同时,秋水君抬手,在秀行的手臂上一扶。
清尊看得清清楚楚。
秋水君眉眼温柔,笑影微微,他大抵在说些让她小心留神的话,而秀行,毫无惧怕,只是没心没肺地咧开了嘴,笑得那样天真无邪。
他越看,越是挪不开眼。
忽地在心中对秋水君生了一种别样的嫉妒,隐隐地还有些愤怒。
幸而秋水君的手很快放开,秀行这回学的小心,知道
低着头看台阶,不再如先前般只盯着秋水君看了。
清尊的手按在栏杆上,望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远。
此处,殿阁无声,香火静谧。
头顶沧海,脚下桑田,又,只剩下他一人似地。
就这样,生生地目送人去了。
他那一声唤,在喉头几番滚动,冲到牙关处,却又被逼了回去。
心里那种酸涩不堪的滋味,夹杂着隐痛,清尊伸手在胸口一抚:他不明白,为何竟会突然生出这种奇异之感。
将过道门之时,秀行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回头。
她向着山上望去,九渺山上屋宇殿阁,重重不休,层峦叠嶂…她只是心头一动,想要回头看看。
不出所料地什么也未曾看到。
秀行有些莫名地怅然,摇了摇头,想道:“师父…他真的是睡着了么?该不会是病了罢…”转念一想,“我在想什么,师父的身子,又怎会有病患之扰?他…他必是看天色尚早故而一时贪睡,定是这样的。总不成…他是因为恼了我才不肯起的罢。”她心不在焉地笑笑,仿佛是要说服自己。
“秀行?”前头的秋水君察觉她越走越慢,不由地回头,“怎么?”
秀行急忙答应一声:“师叔,我来啦。”飞奔赶上,腿边灵崆如个毛团儿般紧紧跟随,不离左右。
就在秀行重回过头之后,从道德殿的廊下,清尊的身影才又缓缓出现,他面色如常,不见伤怀,不见恼怒,金眸亦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是那淡漠的金色,未免太过平静,表面仍是如许耀眼华美,底下却是一片荒凉死寂。
那笑容,终究离他越来越远了。
下了九渺山,众人一路骑马而行,秋水君对秀行甚是关照,倒是弄得秀行不好意思,生怕他因担心自己之故,耽误行程。幸好玉华是四洲之中接皇都最近的,跑了一日多的马,便进了玉华地界,中途还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夜。
早在秋水君同秀行到玉华之前,便已派了弟子先行告知,因此入了玉华地界不一日,便有萧家的弟子前来迎接。秀行自是认得的,领头一个是父亲萧如默的大弟子,姓靳名仲,带着其他两名师兄弟并四个仆役,双双相见了,格外喜悦。
对秀行而言,进了玉华地界,便如到了家一般,又见了家中熟识的弟子,更是欢喜,急急拉着一个弟子问了家中之事,得知只是三叔萧宁远受了些伤,不过无性命大碍且在养着,她便也放心了。
萧家到底是大族,子弟们教导的十分之好,自他们出
现,一路上打尖歇脚,吃茶用水,都是他们来负责,竟是把秋水君一行人照料的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