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烛光被她带来的风卷得摇了起来,室内光线更是昏暗,秀行的目光急急逡巡,总算看到在旁侧榻上斜靠着的那人。
地上扔着他的袍子,不知是灯火昏暗还是天色之故,竟是一团地黑色,而他只穿着雪色的里衣,胸口敞开着,半靠在床上,因姿势有些倾斜,一头银发逶迤缠叠在床边儿同床侧,随风悠然荡漾,反倒是遮了大半个脸,朦胧间,这人不似神不似妖,倒如绝美的一朵花沉醉暗夜春风里。
秀行心中藏着许多话,此刻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又茫茫地叫了声:“师父?”声音放低了下来,生怕惊吓于他。
清尊微微抬头,他眼皮低垂将抬未抬的神情,重让秀行想到梦里的清尊,他的双眸里闪闪烁烁,是微弱的淡金色。
“师父,你怎么了?”秀行壮着胆子进来,伸手扶住清尊的一只手臂。
清尊凝眸看她,似看了好一会儿,才“哼”了声,手上略一用力,便将秀行推开。
秀行踉跄后退两步,脚踩到地上的袍子,信手一抓回头看去,才见那袍子真个是黑色的,——她都不知他着黑色是什么模样,也是,连他何时离开的,她都不知。
清尊回身,在榻上坐定了,一手揉着额头,淡淡道:“水……”
秀行闻言,从地上爬起来,到旁边的玉净瓶里头,倒了杯甘泉水。
在他离开的这三日内,她每天都来探望,虽然他不在,但昔日的要做的整套却仍都做足,泉水亦是新鲜取来的,早中晚各换一次备用,连盛水的玉杯都是每日清洗一番。
也是古怪,秀行在萧家从不做这些,到了此处,被他压榨不得不为,每日做得不甘不愿,好不容易他走了几天可以偷懒,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不了,不知是严师出高徒之故,还是习惯成自然。
清尊接了杯子,小小地啜了口,甘洌地泉水入喉,那银白色地长眉一挑,看向秀行。
秀行心头一跳,无法面对那金色的眸子,忍不住垂了眼睑,轻声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尊不语,将杯子握在掌心里,玉杯有一团暖,裹着里头清凉的水,他低头看看,又看秀行。
秀行得不到回应,虽有些尴尬,却仍道:“师父……我再给你倒一杯。”说着便探手过来。
清尊望着面前那小小的手掌,忽地道:“你……一直在等我?”
秀行怔然,呐呐地要缩回手,清尊却用力捏住她的腕子:“说。”
秀行忽地有些怕,定了定神道:“是,我一直在等师父。”
清尊缓缓垂眸:“为何?”
隔得极近,秀行嗅到他身上带着一股极浓的香气,以及熏人欲醉的酒气,秀行呆呆道:“师父,你喝醉了?”
清尊又是哼了声,右手一松,杯子落地,在松木地面上滚了滚便停了,而他略用力,便将秀行拉入怀中。
秀行大惊:“师父!”伸手去推,慌忙间手却按在他的胸口,触手竟是浸浸地凉意,秀行心一跳,急忙缩手回来。
银发倾泄,自秀行脸颊头上擦过,他身上的香气将她环绕其中,秀行忽地想到这香气似曾相识……心中杂念丛生,耳旁却听清尊压低了声又问道:“说。”
他低了头,嘴唇靠在她的脸颊同耳朵之间,喘息的湿润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顿时便汗毛倒竖,又有些浑身发热:“师父……”秀行低头,试图挣扎,手轻轻地按在他着衣的地方,却只换来他更牢靠的禁锢:“为何要等……我。”
秀行垂着头,几乎不敢面对他的脸。清尊并未戴面具,秀美的容色浸在月光同烛光浮动之中,美不可言,宛如昙花夜绽,而昙花的美只是顷刻瞬间,他的美,却如永恒,绵软到让人心动心疼的永恒。
秀行道:“我……我担心师父……”
清尊低垂的眸子里浮过一丝茫然:“你……担心我么?”
秀行见他只是抱着她,并无动作,便又鼓起勇气道:“师父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我、我怕你会出事……”
“不说一声就走,”清尊呆呆重复,一手抱着秀行,一手却捂住额头,“不说一声就走了……?”声音竟有几分颤,却又压抑着,令人听了格外难受。
秀行道:“师父你怎么了?”
清尊的身子轻轻发抖,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如此喃喃一声,忽然抬手用力勾起秀行下巴,声音忽地寒意凛然,冷笑道:“你有何资格担心我?你又为何不问问,我稀罕不稀罕你等?”
秀行一听这话便心知不好:多半是先前她同秋水君的那番对谈,也被他听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