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金銮檐头上积满霜雪,将琉璃瓦映衬得隐约苍白,连同底下行色匆匆的宫人,也个个儿面无血色。
殿宇深处,皇帝已然日薄西山,危在旦夕。
皇帝病容骇人,虚弱到讲不出话,唯有嗬嗬嗤嗤的喘息声,宛若将死之前的咒骂,包含着痛恨与不甘,堪称怨毒的,死死盯着床榻前的人。
活似是想将他拽进地狱里,共着自个儿一路,就此奔赴黄泉。
他对此却不甚在意,只不过是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端着的那碗汤药,泼在了暖炉里。
呲啦一下!青烟熏然腾空,再飘飘荡荡散开,惹得满室药香骤然浓郁。
“滴答”……
瓷白盏子里的最后一滴汤药落下,溅碎在香炉边沿处,再流淌而下,惊觉其宛如啼痕。
“禅让诏书已备好,玉玺之争亦无必要。”他言辞冷情,淡淡道,“父皇大可安心去罢。”
话音落,皇帝霎时目眦欲裂,刹那间,喘不过气似的,仿佛濒死的池鱼般,面色愈发青白难看,直教人觉得不消一时三刻,他便要咽下这口气了。
自始至终,年轻郎君在旁冷眼旁观。
他漆黑瞳仁里冰冷如凝霜,沉郁又薄凉,毫无半点人气儿。静静看着皇帝时,更仿若是见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般。
风乍起,雪落不止,掀起白雾苍茫——
细碎如星辰的光点尽数散去,湮灭在空中,教所有画面都一并逐渐淡去,乃至消失不见。
孟秋却怔怔良久,难以回神。
一阵寒意涌上心底,她先于惧怕而感到的,是一言难尽的酸涩痛楚。
“……皇帝要死了?”
一如孟秋所“见”那般。
殿内,皇帝虚弱到近乎气若游丝,衬着明黄的帷帐,更显面如金纸。
可燕承南是端正跪在床榻边的。
“太子。”皇帝也姑且还有余力开口,一句一停,喘着气,难得的,对他的态度勉强称得上平和,“治国一事,朕无须对你,多做嘱咐。唯独朝堂权衡,关乎亲疏远近……”
是久不曾有的,以父亲的身份,来对他谆谆教导。
从朝政,乃至宫闱,再到家国天下。
末尾,皇帝共他说道,“万万子民交予你,务必要尽心尽力,不可怠慢。”
“遵旨。”他如是应答。
弥留之际,皇帝谈罢公事,竟忽而同他又提及私情。
从陈年旧事,到近日恩怨,语意似是忏悔,又似是遗憾,以燕承南曾见过的,他对着旁的子嗣那般,絮叨又寻常的父亲模样,像是在聊着家常。
途中,燕承南敛眉垂眸,不发一言。
他默然听着,又乍闻皇帝问他,“你怨我么?”
燕承南仍自许久无话。
“罢了、罢了……”皇帝并不执着于他的回答,得不到,便就此略过。好半晌的寂静里,皇帝骤然叹息似的道,“你不像我,像你母亲。”
一番话后,皇帝再度昏睡过去。
徒留燕承南在榻前跪了好一会儿,方才踉跄起身。
踏出门槛,便见东宫郎官带着聂云锦前来见他。
“殿下!”聂云锦疾步上前,行礼过后,便肃容禀报,“庄府隐有动静。”
他将一应消息罗列道来,复又朝着燕承南拱手,道,“事不宜迟!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