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十七从林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小公子的神情终于平复下来,只是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
秦於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用熏过香的丝帕擦了脸,馥郁的香气终于盖过了那些令人恶心的腥味。看到下属一个个空手而归,他深深看了一眼密林,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愤怒和不甘。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女娃都找不到。”秦於期怒意又冲上来,眼神一扫,便钉在人群中的随从十七身上,“还有你,本公子要你有什么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於期看到他便想起方才那一幕,更是怒不可遏,取过马鞭就要打下去。
一双苍白而枯瘦的手阻止他,“公子,不过一介山野蛮女,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瑟缩在地上的十七偷偷抬头,看到一直待在马车里的那个中年文士正在秦於期身边,明明是一双看着病弱苍老的手,却分外有力道地攥着小公子的鞭子。
“公子莫忘了,赶路要紧。”
秦於期犹自不甘心,但又十分尊敬这位文士,只恨恨丢下一句,“等着吧,本公子绝不会放过她。”
*
小江在密林里灵巧地钻来钻去,几下就钻了出去回到寨子。黎越寨的哪片林子她没有钻过,只要进了林子,她就是那滑不溜手的泥鳅!
没有人能在山里抓到她。
说到泥鳅,今天净捉鱼了,小江懊恼,怎么就没想着捉几条泥鳅呢?有点馋了。
但此刻再返回去河里捉泥鳅,只怕还要遇上那群傲慢的外来人。只纠结了须臾,小江便决定还是打道回府。
回到家,小江推开家门。先看到的不是鲛人,堂内坐着的,正是她那大祭司爹爹。
她爹是很有些俊美的,不然也不会做了族里的祭司,据说神都喜欢漂亮的子民。但此刻,她本来应该在神庙的爹爹站在家里,正在等着她,而那张漂亮的脸上笑容过分慈爱了,慈爱得有些瘆人。
小江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走过去喊了一声,“爹。”
爹你别笑了,笑得人害怕。
一般来说,江流云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只有她犯错被发现了,他才会露出这种慈爱笑容。
“我的好女儿,不去学堂去哪儿了?”
“背后背着什么?”
“退后作什么?是不能让爹爹看见?”
“还是想让爹猜猜,你今天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江流云一步步紧逼,小江一步步后退,最后扒着门框,差点想落荒而逃。
江流云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晚上。
几天前,他值夜后从神庙回家,进门就闻到屋子里有一丝不寻常的腥气,地板上湿漉漉的。但江渔火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想来是已经睡下了,他便不准备打扰她,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问。
结果他熄了灯正要入睡,却听见房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猫猫祟祟地在柜子前翻找着什么,一颗白头在夜里也很显眼。
江流云悄悄走到人影背后,“找什么呢?爹爹来帮你找吧。”
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小江吓了一跳,连带着柜子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江流云点起油灯,看到江渔火心虚的小脸。但眼前人只心虚了片刻,很快脸色转为郑重,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断。
于是他便看见她的小女儿挺起胸脯,沉重道:“爹,我带了一条大鱼回来。”
“嗯,所以呢?”江流云轻笑,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耐心等着她的下文,却又在她身上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你把鱼杀了?是准备一个人吃独食,不想让爹知道?”
“不……不是。”江渔火挠挠头,似乎想了想该怎么表达,“是那条鱼……昏过去了,不对,是……受伤了,我就把它带回来了,我要对它负责。”
江流云扑哧一笑,他这女儿确实与众不同,所以说出些奇怪的话也可以理解,他纯粹出于好奇,问道:“请问,你要怎么对一条鱼负责?”
“我要帮它治伤啊。”小江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但又心虚地偷偷看他一眼,“总之……你看看就知道了。”
小江打开自己的房门,房间没有点灯,但还有几分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
凭借着月光,江流云就看见了一个?一条?上半身人形,下半身鱼尾巴的家伙此刻正躺在她女儿的床上!
江流云呼吸一滞,眼前一黑。
好好好,江渔火啊江渔火,你真是长本事了啊,带回来的……可真是好大一条鱼。
不!哪里是鱼,分明是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