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善清了清嗓,拍了拍言泉的肩膀:「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宁师弟收下便可。」
他话是这么说,嘴角却怎么按都按不下来,配上一副强装淡然的模样,样子颇有些狰狞。
真是一生下来便到了别人的终点。
大抵是被宁千岫悲痛的眼神吓了一跳,锺善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一会师弟是想看那皮影还是说书?看完这些还能去前头的戏台子瞧瞧。」
魏云游抛着手里的橘子:「去戏台如何?我记得你们都爱看这些。」
宁千岫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待茶水满上大戏开场,一马尾高束模样潇洒的青年翻身一跃上台,手中隐剑晃动耍了个漂亮的剑花,还未开口便赢得满堂喝彩。
「且说那天下第一初时不过一街巷,漂泊多年后竟是自己悟道踏入了修仙境……」
宁千岫呛了一口,默默将茶杯放回桌上,颇为头痛地闭上眼睛。
别的都好说,这个实在编得有些太过了,宁千岫环顾四周,上至老者下到稚子,连修士到百姓全都看得津津有味,席上鸦雀无声。
锺善与言泉自然不必多说,沈师姐是万年不变的缺乏表情,就连魏云游都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模样十分认真。
若说锺善是孔雀成精,那这位天下第一怕是孔雀成仙,非要编出些故事来稳固自己人见人爱的地位。
对于说过不少这位仁兄坏话的宁千岫来说,这番娱乐实在是有些折磨了,他两眼放空,只当是杂耍看,倒也能品出几分妙趣。
台上那凶神恶煞的蛟兽终于在几番你来我往后被斩断了尾巴倒在台上,那「天下第一」背身收剑,红布缓缓落下,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言泉拍手拍得起劲,在满场热闹中往宁千岫耳边大声吼道:「这出戏长生节回回都演,倒是每回都能品出不同的意境。」
宁千岫捂住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毫无感情地附和两声,却听一声清亮的凤鸣划破天际,竟能压过满城热闹。
台上那艺人尚未谢完幕,台下看客便瞬间少了一大半,宁千岫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去,便听身旁匆匆而过的两位弟子嘴里的议论。
「盟主出关了!这可是多少年没见过盟主了!」
「快快快,出去看看!」
就连台上那位扮天下第一的青年此刻也顾不上自己此刻身份,伸长了脖颈往天上看去。
毕竟这位才是众人能见着的山巅,总比假的第一更吸引人些。
魏云游三两步便窜上了城楼:「流云师兄,再不上来你的恩师可要跑了!」
蒋流云向来温和的神色上难得起了变化,魏云游话还没说完,身边便多了一人,馀下几个小弟子见状纷纷依葫芦画瓢,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天边悄悄上了楼顶。
沈渡轻声喃喃:「他怎么出来了……」
仙籍殿对于这位仙盟盟主的描述大多总结为天妒英才四个字。
比起求道,他似乎更在意红尘,一手稳定了动荡的时代,又维持了百年的太平人间,让百姓能真正相信一回这世上公道正义尚在。
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却传闻先天有疾,极少有人见过他出手的模样,大多时候也都在闭关养伤。
一道绚丽的红光从天际显现,红色灵鸟牵引着一只轿辇,眨眼功夫便落到城中,金线织就的车帘轻微晃动,在那一刹那宁千岫看见一张惨白的脸。
修炼之人不畏寒暑,他却裹了厚厚的大氅,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都能明白这是位无药可医的病秧子,这样的病容出现在一张英武的脸上,也难怪见过的人都说惋惜。
「见过盟主!」
方才如此热闹的街巷如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发自肺腑地单膝跪下,朝这位年轻的盟主行礼。
这是与那位天下第一截然不同的爱戴,前者是人人向往,而后者则是一种高山仰止。
宁千岫也不愿当那出头鸟,顺从地同人群一同俯身,却借着遮挡没有垂下头,也就在这一息间,他看见盟主睁开双眼,较常人更浅的琥珀色瞳孔微微一动,似是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这是在看蒋师兄?
不过失神一瞬,平地起风将那帘子吹开,轿辇中已是空无一人,凝滞的街巷终于重新流转起来。
宁千岫对那似是而非的一瞥有些耿耿于怀,率先打破了沉默:「蒋师兄与盟主到底有何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