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你的事!”细眉秀眼终于凶相毕露,“是我的仇人!”
“什么仇人?”四六没进门就听见少庄主在嚷嚷,顿觉不省心,赶紧进了院子看了一圈,“谁来过了?赵奶奶没来么?你们没吃饭?”
院子里两个大男人,一个眼神慌张、面露尴尬,一个欲言又止、左顾右盼,什么事都说不清楚。
四六光进屋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愁得不行了。她心情本来就不好,两次出门都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伤心,谁愿意管他们,饿死算了!
还是往厨房里去,汪大牛跟紧了她:“四六娘子……前几日晚上,有个不认识的人闯进家了。”
不认识的人?
四六眉头压不住戾气,立马伸手去拔笛中剑,吓得大牛慌忙拦住:“不是不是……没发生什么,是个小娘子,她说……让我住在这里。”
少庄主着急地跑过来想要捂住汪大牛的嘴,可是慢了一步,他只能亲眼看着姐姐的表情呆住。
一点不解狐疑掠过,一丝不可置信消散,然后从嘴角到脸颊到眼角到眉梢,所有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是我妹妹!”
四六的眼睛睁得极大,像是希望脸上长着四个耳朵去听这消息。
她急切地抓住大牛的胳膊,要把他这个病人给捏碎,亲眼看看他脑子里那些场景:“那是我妹妹!她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汪大牛在剧烈的疼痛中仍然保留一丝本能的理智,没有把那小娘子如何盯着他戏弄给说出来,他还得活着呢:“没有,没有……她只说让我住在这里,说外面很危险,给了我一张这个吓唬我。”
那张假通缉令这三天被汪大牛用来泄愤,偷偷摸摸攥成了一团练手劲,现在多亏了它才能脱身。
四六想要把纸展开,结果给撕成了几块。纸上的彪形大汉历尽磨难,苦瓜着几分之一张脸,还不如被抓进大牢里去。
“就是她!”
四六摊着纸笑,除了她,谁还会古灵精怪地想出这种办法捉弄人?
“姐!你怎么知道就是她?万一是别人呢!”少庄主脸绷得紧紧的。
但是四六一点儿也不在意,她换个人的胳膊抓着晃,每一个字音都在往上跳:“小柳儿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她还活着!我就说了她还活着,你们都不信……”
天已经晚了,什么也看不清。四六去门口到处找妹妹,脚步轻得像跳舞似的,没找着也不管,飘飘悠悠转着圈又回来了。
“我妹妹回来了,以后你两个睡一间屋子,我们姐妹俩睡一间,好么?”
少庄主脸色极差,躲在汪大牛身后念咒似的小小声:“姐姐疯了,肯定是鬼,肯定死了……”
娘诶!这家里没一个正常人!大牛后背寒毛直竖,突然又想起来:“只是……她说她不是山庄的人。”
“啊……”四六的魂从天上掉了下来,眉毛尖尖往脸中间挤,无措地看着大牛。她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攥着那张破纸放在心口,往旁边走了两步。
“回来就好,活着就好,不是……也好。”
汪大牛看她这么失落,顿觉懊悔,不该提起这事的。想着要安慰几句,结果一时间没防备,背上砰的被人锤了一拳,把他打得嗷一声跳了起来。
“好啊,好一个不是山庄的人!”少庄主的脸在黑暗里夜叉似的怒火中烧,“好啊,我今晚就睡西屋,我倒要问问看,她自以为是谁的人!”
说老实话,西屋的床并不够大。
汪大牛洗漱之后,把外衣在他的那半边床上搭好,钻进被窝躺着。不只是少庄主娇生惯养,自从长大,他也没有跟别人挤过一张小床。
但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的脑子现在是一团乱麻,是一锅羹,是一碗浆糊,他需要有个能安心休息的地方。
这对姐弟一个赛一个的不正常,现在又添了一个妹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后再来个七大姑八大姨,这山庄原来是个大家族么?
前些天他满脑子只有自己家的事,所谓恩与仇,任凭他如何哭喊悲叹,都是人死如灯灭,也再没有回音。
这三日他绞尽脑汁地摸索这里的生活,讨好卖乖从赵奶奶那里学烧火做饭。柴火味儿从鼻子里直窜上天灵盖,呛人的苦楚和烟气使他感到窒息。
他的家破人亡放在这个世道算得上什么呢?劫道的、讨吃的、离家不回的、神神鬼鬼的,一个冬天光是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高楼崩塌,飞鸟回还,大悲和大喜,团圆或分离,也只是在他们这些蝼蚁身上同时发生的命运而已。
他同少庄主一样,隐隐意识到那些不想接受的变化。于他而言,便是汪家的未来在此处彻底断线了。
窗户外时不时传进来四六咯咯咯的笑声;少庄主披头散发,坐在另一边床沿上等着吵架;还有一个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人踪难寻,鬼影飘荡。以后,以后半辈子,他汪百川就要在这间屋子里,跟这几个人一起过了。
爷爷,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我想回家。
大牛在被窝里偷偷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