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春天来暖,寒夜里的风跟结冰似的冷,冻得人直打哆嗦。
他在梦里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两位老人拖到书房里,然后才去放走了剩下那唯一的活人。这些有他一个人见过就够了,有他记得就够了。
他心里怕,怕听到什么让他恨不得立刻死掉的话,也怕那人看见了这些之后,这里就会有两个疯子了。
书房里撕烂的纸张太多,他也尝试着去从中找点线索。这个家,再也没有能跟他说话的人了,再也没了,只有这些书。可这些书有它们自己的好友,以往从不跟他交流,他也不喜欢跟它们说话。
书就是很贵,读过书的人都会爱惜。就算他再不喜欢,就算只记得某几篇文章中的头一句话。不,实际上只记得一句大学之道还是大道之学,他也知道书贵过千金。
可是人命呢?和人命比,这些书,这些纸,有什么值钱的?能有什么信,抵得过他们一家人的命?
反正是梦吧,小黑安慰自己,反正是梦,在梦里什么都不用怕,他可以慢慢找,找到那什么鬼书信。他拿起一张纸问,是你害死他们的吗?再拿起一张,是你吗?
墨迹逐渐晕染开,没有一个肯告诉他。每一张都好陌生,他从来没认真读过,以后也再读不懂了!是这一张?还是这一张?
到底是谁?是你们中的哪个害死了我的家人!
冬天的夜晚好长。他趴在书房的地面上一页页地看,却找不到那篇在明明德,他拖着人一个个地安置在临近的房间里,也没法帮他们止于至善。
栽花种树的后院里,天似乎蒙蒙亮起来了,一转眼胖管家又哼着小调、提溜着他自创的奇形怪状宝贝壶,悠闲地到处浇水。
藤萝薜荔奇花异草趴在洞门上、院墙上、假山石头上,总之都是微微举起叶片,懒散地打着哈欠,跟小黑本人一样,丝毫没有主家爷爷说的什么文人气。
文人气?他才气呢!每天都睡不饱,还要被娘亲抓起床去给“最听话的”小郎君伴读,气死了。
苦啊,苦啊!这么苦,怎么读得了书呢?什么关关啾啾、输的抓周,他昨天才挨了手板子,哭爹喊娘发誓下次一定好好学,但是吃了饭就去街上疯玩了,对此绝无半点记性。毕竟前天也挨了、大前天也挨了、大大前天也……
习惯了,麻雀虽小,怎知他小黑之志向?
读什么书都没用,他更爱天天带着一群泥孩子当霸王。谁家的小少爷都没有他架势大,也没有他皮厚,他才不是那种唧唧歪歪念书、一挨打就反省到哭的孬种呢!以后这条街都得听他的,他让谁趴下,谁就得趴下!
他娘见小崽子一脸没睡醒的呆样,干脆揪着他的后颈皮,叫他乖乖去给主家爷爷道歉。
严肃的老人拿着书捋着胡子,训斥他为什么不做功课,反而在外面糟蹋了衣裳,还叫他娘劳心费神。等他娘听得十分满意上工去了,才伸手在他那头乱毛上面呼噜了两下。
婆婆也过来了,知道他赖床没吃早饭,叫人端着刚蒸出来的点着蜜枣的方块儿软糕,又说衣裳坏了就做新的,只要他乖一点。
香甜的味道像是神仙织的软纱细绸缎,一个劲儿围着他的头打转,堵了他的鼻子、蒙了他的眼睛,然后又往他的耳朵眼儿里钻啊钻。他乖啊,现在再乖不过了,可是那糕得背了书才能吃,以前可立过规矩的,他记得。
爷爷又拍了拍他的头,问他要是以后家里请了武师父,是不是就会好好一起学?
小黑兴奋极了,连忙点头,想到自己以后威风凛凛的模样,还拍着胸脯说习武他在行,他一定会带着少爷认真学,谁叫少爷是他的好兄弟。
却听见头顶上一声长叹,像是衔云俯冲一般直击他的天灵盖,等他抬起头去看,才发现四周一片空茫。
天还是没有亮,只有空气里充盈的湿润水汽味道,让他渐渐忘了自己一身的肮脏糊焦。
他还想吃糕,只要能背下一篇书就有糕吃,明明答应了他的。
“快来呀!”
有个小萝卜头踏散了雾气从远处的书房跑出来,似乎很高兴地冲他招手。还有主家爷爷咳了两声,教训他们要注意言行,不许在书房喧哗。
胖管家终于浇完了花,走过来笑着揶揄他是呆瓜霸王,将他向书房推了一把。他惦记着他的糕,决心今日一定要背下最短的一篇。
傻乐着跑过去,水汽却变成浓郁的白烟,书房门口赫然站着的是沙包拳头的壮汉头目,指挥着尖锐嬉笑的纸人,把那些他还没背下的书吞进苍白的肚皮。
壮汉一回头,指着他的鼻子瞪眼:
“你!你还在这儿做什么!烧!烧!”
小黑点了火,在呼啸的火光中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