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跳起来迎接,看见点心他开心,看见药壶他嫉妒。
“姐,怎么还给那个人煮药吃?”小壶咕嘟咕嘟冒着文雅的药香,雅不到少庄主心里去。
四六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救人不给药是什么道理?
少庄主还是生气。两年了,他已经在这个家当大王当了两年,就算是假大王也该变成真的了吧?凭什么来了一个新男人就变成被呵护的对象了?难道就因为他“娇弱”,就因为他新鲜,就因为他……他长得俊……?
四六常熬药,也常和林大夫打交道,熟练地将药壶放在病人房里小火慢煎,把房间里熏得满是暖和的、令人安心的微苦药香。蒲扇轻轻扇火,小油灯柔和的光也微微晃荡。温馨的家庭氛围里,只有少庄主站在旁边,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硬。
床上那个新男人,眉毛比他的浓,个头比他的高,嘴唇比他的薄,鼻梁比他的挺,因为着凉脸色比他白,因为劳累脸型比他的瘦削,因为药香看着比他气质好。少庄主开始发抖了,完全忘了自己其实跟这个家没有半点关系,伸着哆嗦的手指头不可置信地控诉:
“姐!你喜欢他?!”
四六好累,真的好累。
把自己买的、林大夫买的所有点心一股脑塞给少庄主,还让他坐在小炉边取暖,才终于得到了安宁清净。恍惚间,四六自己又有些出神了。
两年前,或者更早之前,当初在这里盖房子建了家的时候,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山庄的生活总是不好,不安全,那些害人破业的营生让她厌烦,直到在这里有了家她才安心下来。只可惜该住的人如今都不在,自己也只勉强不算是一个人守着空屋子。
少庄主大概真的饿急眼了,塞得满嘴都是来不及咀嚼。四六看着他这幅慌张样子,眼前好几个影子重叠轮换,熟悉到差点喊出来别的名字。最后也只是笑着咽下前半句话:“……好吃吗?”
她没在意答案。
药煎好了,小碗盛着慢慢吹凉,发涩的药汁在勺子表面滑过,像四六的心思一样沉郁。心里有所惦记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要是救的不是这个人就好了!都不知道别人生病了有没有药吃,还是得给这个人喂药!
男人果然在发烧。又冷又担惊受怕,穿着不知道谁的旧衣服在不知道哪儿的土屋子里,发烧已经是最温暖他的事了。
四六把他摇醒,至少他的本能是醒了吧,脖子能微微伸着找水喝。一大碗苦的要命的中药精华咕咚咕咚全咽下去,然后齁得更渴了,半死不活地张大嘴喝了碗清水,继续昏昏沉沉发他的烧。
梦里进了鬼门关,无常正在问话,药汁子掐着他的脖子硬把他拽回了人世,苦得他想投胎。
他是为什么被追杀来着?
他也不记得了,要不算了吧,反正都已经死了。
四六收拾好药壶药渣,疲倦到眼皮都有点塌了,但也知道少庄主自诩身份高贵,从来不做伺候人的事,当然也不肯商量一下轮流守着病人。于是她在桌边坐下,将就趴着也能睡一会儿。更何况从前领了任务出门,一直都是这样将就的。
空气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怨气,在这一刻几乎要凝结成实体了。
可能是病人比较敏感,床上的男人毕竟刚从鬼门关逃回来,也许不是那么愿意被怨气再杀回去。他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抖了一下,闭着眼居然发出了声音,有气无力来了句:“谢……娘子……”
少庄主一下子像被点燃的鞭炮,从矮凳子上弹起来炸回了自己屋里。
这人比他有礼貌!!!
等到家里人都洗漱完,小院也终于融入天色。白日的忧愁思绪都塞进梦中,剩脆弱的肉身在一张小榻、一间小屋里得到庇护。就算是最狠毒的杀手,也得丢盔弃甲地向周公低头。
但是晚上危险的不只是杀手,还有不做梦的鬼。
少庄主有时候会忘记这一点。不过他早晚会意识到的,只是有时候可能会再晚那么一点点,比如说在他说出那句“姐,我想喝热水”之后。
嘎吱嘎吱的磨牙声那么明显,那么瘆人,仿佛已经在无比痛快地嚼他的骨头。统统嚼烂,烂成渣,再和那句熟悉的话一起,恶狠狠地吐在地上。
他又听见那声音了!那个鬼来了,又来了!这一次更近,几乎就在窗外,肯定正在用那双充满怨恨的鬼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带着半张血肉模糊的脸,冲他露出沾满人肉碎屑的獠牙。
“该死的王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