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
岑卫东走出房门,就跟四奶奶担忧的目光撞上,他冲四奶奶笑了笑:“让您担心了,我没事的。”
其实要不是想上茅房了,他根本不愿踏出房门一步。
四奶奶指了指门侧的药汁,叮嘱他:“小岑,药已经快凉了,你赶紧喝吧。”
岑卫东看着这喝了好几个月的药汁就难受,也没心情喝,因为他很清楚,喝了也对伤势没多大作用:“好,我先去趟茅房,辛苦四奶奶了。”
四奶奶笑着说:“辛苦啥,就随手放把柴的事,你快去吧。”
岑卫东去了茅房,折腾了一会儿,出来洗了手又喝了半碗井水,有些不想进屋,可是现在正是村民活跃的时间,出去会碰到更多的人。他不想应付任何人,想了想,还是只能回房间。
深吸了一口气,陈阳转身回屋。
四奶奶见了,放下了鞋垫和针线,站了起来:“哎呀,看我这记性,还有一个东西忘了给你。”
岑卫东回头,打起精神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四奶奶拿出三块塑料纸包裹着的糖,放到他手心。
岑卫东认出来了,这像是陈阳给陈福香买过的糖。
果然,四奶奶笑眯眯地说:“刚才福香来看你,听说你在睡觉,就没打扰你。她把这个交给我,说喝药太苦了,让你喝完药吃颗糖,那孩子也是有心了。”
边说四奶奶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岑卫东的神色。
小岑这小伙子挺不错的,而且是城里人,谁嫁给他都能跟着进城享福,不用种地了。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小岑的身体好像不大好,不过也没关系,他们城里人又不像农村人一样,整天要下地干活,身体差点就差点了。
总的来说,在四奶奶心目中,小岑还是个瑕不掩瑜的结婚对象。
要是以往,岑卫东肯定能察觉到四奶奶的反常,但今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所以也没留意到四奶奶反常。
只是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炫彩夺目的糖纸,缓缓收紧了五指:“下次四奶奶替我谢谢她。”
说着端起了药进屋了。
四奶奶觉得有些莫名,道个谢而已,干嘛要让她来替他说,他下次看到福香说不就行了吗?
屋里,岑卫东轻轻展开手心,看着漂亮的糖纸,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这可能就是他能拥有的全部了。
一个连健康的体魄都没有的废人,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到的人,还是别祸害人家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了。
吐了口气,他把糖放进了抽屉最里面,打算眼不见为净。可过了几秒,又想着农村的老鼠挺猖獗的,鼻子特别灵,要是闻到了味,爬进抽屉,把糖吃了怎么办?
不放心,他又把糖拿了出来,想放到其他地方,可这屋子虽然不小,但到底不是他的家,也没个藏东西的地方。
最后,岑卫东把糖藏到了他的上衣口袋里。放在这个地方,就不怕被老鼠偷吃了。
糖纸贴着左胸口,离心脏极近,似乎里面的甜意也渗了进来,钻进了胸口里,只是,岑卫东总觉得这味道,甜中带苦,而且苦涩慢慢压制住了甜,从心脏蔓延到了舌尖。
他蹙眉端起了药,忽地,外面传来了陈阳的声音。
“四奶奶,岑同志醒来了吗?”陈阳拎着篮子,站在堂屋门口问道。
四奶奶看他篮子里的东西,就有数了,点头说:“刚醒,把药端进去了,我帮你叫他?”
陈阳点头:“嗯,麻烦四奶奶了。今天我不该灌岑同志酒的,我来给他赔礼道歉。他情况好些了吗?”
提起这个,四奶奶摇头。刚才岑卫东的样子,可不像好的。她也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不好多说:“我去帮你叫人。”
四奶奶走到陈阳的屋门口,敲了敲门:“小岑,阳阳来看你了,他想给你道歉。”
岑卫东这会儿不想见陈阳。他的身体现在这样子,没法给陈阳任何的保证,先前的打算只能作废,还能再谈什么?但两人见面,很容易就说到白天的事上。
隔着门板,岑卫东语气平平地说:“我知道了,四奶奶,你告诉他,我不怪他,让他回去吧。”
“阳阳还拿了十个鸡蛋和两斤大米过来,说送给你补身体,你看?”四奶奶征求他的意见。
要以前,岑卫东绝对不会收。可现在,他不收东西,陈阳怕是寝食难安,罢了。
“那四奶奶收起来吧,替我谢谢他。”
得到回应,四奶奶回头看了陈阳一眼。
陈阳蓦地眯起了眼,敏感地意识到岑卫东的态度出现了变化。因为刚才回去清点东西的时候,他发现中午岑卫东还老积极,特意送了三尺布还有半斤不要票的水果糖来。这两样东西都不便宜,糖公社的供销社都没有,得去镇上或是市里。平时大家走亲戚,拿一样就挺体面的了,可岑卫东却一下子买了两样。他前面还在不动声色地讨好他们兄妹,这才半天时间就一句推辞也没有的收下了东西,可不像还在打他妹妹的主意。
明明岑卫东的这种变化,他应该高兴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午灌了岑卫东酒的缘故,陈阳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开心,反而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