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深沉的帝王服饰,满身威仪殷闵,此时正与一明显经受过拷打的人相对而坐。
【“你跟随在朕身边的时日虽短,但朕扪心自问,应当也算待你不薄吧?”
帝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缓,就仿佛春日里的绵绵细雨,润物无声,若是往日,卫乘会笑着上前与帝王打趣,无形彰显他亲信的地位,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一片难言的苦涩与羞愧了。
卫乘艰难的开口,他的嗓音异常沙哑,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将私通胡人的全部事情交代出来,这也是天凤帝为什么会亲自驾临此处的原因。
他原本,是不愿再见到这个背叛了他,背叛了大宣的罪人的。
“陛下自是待臣不薄,是罪臣……有负陛下圣恩……”卫乘嗓音干涩的说完了这句话后,便低下头陷入沉默,明显不愿再多交代什么。
地牢内寂静无声。
天凤帝深深凝视着这个往日信重的臣子,踱步到对方身前,良久,他叹息说道:“或许朕不适合做这个皇帝。”
卫乘身体剧烈的一颤,没忍住几乎立刻出言反驳:“陛下!您,您怎么能这么说?推翻暴君的是您,诛杀乱臣的是您,令这天下安定下来,百姓们重新安居乐业的也还是您,哪怕现在随便找一个人来问,在天下人心中,也绝对不会再有另一个比您更适合……”
天凤帝打断了他,言辞诛心道:“但如果朕真的适合做皇帝的话,你却又为何会背叛朕?”
铁一样的事实令卫乘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还不待他说出什么来反驳,却听天凤帝声音暗哑的继续说道:“当日封赏群臣的时候,其实就有人与朕私下说过一句与你有关的话。”
“他……他说了什么?”卫乘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甚至于人选,却心头一颤的仍旧忍不住开口问道。
天凤帝缓步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看他,只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徐徐传来:“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觉得朕不该如此重用于你。”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石,瞬间便狠狠的砸在了卫乘的心头,他张了张口,结合自己做的事情,一时竟无法反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卫乘并不是个纯粹的汉人,他的母亲本是边城的普通百姓,后被南下的胡人掳走这才生下了他。
如他这般的人就是生活在夹缝中,自小在胡人那边就遭受欺凌,后来实在受不了逃到了宣朝,却也因为明显的外貌差异而仍旧不受旁人待见,直到他在青州遇见了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楚王,这才投入对方麾下,直至天下全部收复。
这样的身世,若非当今皇帝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根本不可能任由他做到如今的位置。
卫乘呼吸颤抖,心头汹涌而来的愧悔几乎要将他淹没殆尽,他难以面对天凤帝,但却仍旧忍不住道:“那……陛下又说了什么?”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也仍旧想要知道天凤帝是如何看待他的。
空荡的地牢中传来一声回荡悠长的叹息,他只听那人缓缓说道:“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也*。”
此言一出,顷刻间,卫乘一个哪怕刀砍在身上都未曾痛哭呼过一声的人顿时宛如洪水决堤般泪如雨下,嚎啕痛哭。
是他有负君恩!将这过往所经历的一切与君王信重都葬做了尘土!】
位于青州的一座边城处,一形容狼狈的男子靠在脏污的巷口处,看着天幕楞然出神,他容貌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具有明显的异族人特征,再一仔细看去,可不正是天幕上那个据说出卖了军事机密的卫乘!
“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
他神情恍惚的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偶有路过的行人见此还当他是个疯子,皱着眉头赶紧快步离开。
卫乘的眼神愈发明亮,胡人只会将他当做打骂取乐的奴隶,嫌弃他身上一半的汉人血统,汉人却又以异样的目光对待他,在意他身上的那一半胡人血统,然而生来如此,难道就能怪他吗?是他错了吗?他究竟错在何处?
然而如今,却有人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说生来如此不是他的过错,那个人还是一位君王。
他认出天幕上的那个卫乘就是他。
卫乘心中一片火热,恨不能立刻就能见到他此生的明主,然而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却又黯淡了下来,不可能了,这一切都不可能再有了,因为未来的他将这一切都破坏掉了!
这时,耳边传来附近其他人的话语声:“那个大臣说的也没错,那个叫卫乘的不是果然背叛了吗?楚王殿下还是太过仁厚,就不该对这等异族人心软。”
话音落下,却听小巷中倏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也不知是谁遇到了这般痛苦的伤心事。
【天凤帝疲惫的叹道:“朕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不清,又怎么配当这个皇帝?”
卫乘恸哭着道:“陛下!不关您的事,一切都是臣的错,是臣该死,是臣对不起您!臣……臣其实是溪东左贤王之子!”
胡人算是中原人对于那边的蔑称,北边如今进犯的游牧民族实际上自称溪东人。
即使是天凤帝,在听到卫乘的这句话时,却也不禁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猜测过对方多半是遭到了胡人的威逼抑或利诱,却唯独没想到,对方的身世之谜居然还有后续。
最大的秘密既然已经说出口,卫乘索性也不再隐瞒,原来当年他母亲被掳走后做了左贤王卓勒的女人,后来又生下了他,因为有汉人血统的原因,他本人的确在部族中颇为不受待见,之后也因此离开。
直到后来厉帝登基,因为自身就是起兵篡位,对方自然害怕再有人复刻这样的事,是以对朝中将领行使兵权多有掣肘。
当时守城的将军领兵对抗异族,不仅粮草和军饷跟不上,还要听皇帝派来将军的外行瞎指挥,这一来二去之下,却是养大了溪东人的胃口和实力,觉得殷钊死后,他的继承人都是草包,不足为惧,就想着要攻打下这片肥沃的土地。
“所以你是刻意接近朕?”
天凤帝听他说完,当下沉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