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远微听着他讲,心也跟着被揪紧了。
她本想让戚照砚不要讲在靺鞨的事情了,她心下难忍,但她又很想知晓他的过去,故而有点举棋不定。
戚照砚却像是猜出了她的心事一般,反倒朝她笑了笑:“殿下,都过去了,臣在靺鞨王庭,也不过半载时间,古往今来的战俘,不都要经历这一遭么?臣不愿向靺鞨可汗屈服,自然也免不了皮。肉之苦,倒也算寻常事,比起昔日被流放千里牧羊的苏武,臣不知有多幸运,才能活着从靺鞨回来,才得以见到殿下。”
他说得轻巧,可荀远微久征沙场,又怎会不知战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都是最轻的了,像戚照砚这样本来在大燕朝中地位就不低的官员被俘后,只会过的更加艰难。
她仍然记得自己三年前将戚照砚从奚关檀州外救回来的时候,他浑身的伤痕,当时大夫说全凭一口气吊着。
一想到这里,荀远微的指甲也跟着嵌入了指尖的肉里,也跟着有些泪眼模糊。
“你莫说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时都有了痛觉一般。
戚照砚垂下眼睫:“臣失言了,臣不该和殿下提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
但他心中反而有一丝窃喜。
荀远微一心疼他,他方感觉到了被在意。
荀远微闻言,心中更加气恼和郁闷,这人是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伤心难过么?
一时气急,她竟然脱口而出:“我很在意。”
戚照砚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荀远微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免不得怔忡了下。
“那臣真是三生有幸。”
荀远微缄默,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关心则乱,却在说出心中藏蓄着的事情时,又感受到一阵难言的“快意”。
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状态回到方才和戚照砚谈论的正事上:“可后来你回京后不久,周冶就出事了,也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提到周冶,戚照砚的眸子中不免蒙上一层阴云,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从大理寺出来后才知晓的事情。
他当时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突然被放出来,等见了章绶后,才知晓,和周冶有关的所有事情。
他在大理寺养了几日病,便被章绶接走了。
他后来问章绶:“晚辈与章少监素来没有交往,全然没有想到在晚辈被师长家族抛弃的时候,是章少监肯对臣施以援手。”
章绶将一碗浓稠的药递到他手边,又坐在他跟前,长叹了一声:“虽然周尚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曾经也和他是同门,到底不忍看他唯一的学生如此误会他。”
戚照砚端着药碗的手跟着颤了下:“还请章少监将事情说与晚辈。”
章绶看着他,似是踌躇了一番:“你年初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不是将一些比较要紧的东西托付给了周尚书?”
戚照砚点头。
“这便是了,你不知道,他当初去大理寺看过你后转道来见了我,我是很惊讶的,虽说我与他同门一场,但自少时起,我与他无论是在学问上,还是在其他事情上,都合不太来,故而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来往,他说我们互相看不惯这么多年,但他如今只想将他唯一的、视作亲生儿子的学生,也就是你,托付给我,希望你能忘却前尘旧事,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是恨他,也不要怪自己,这时间有许多事情,本就是你我蚍蜉之力不能左右、不能改变的。”
戚照砚听着心底一颤。
章绶想着自己毕竟开了这个口,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和戚照砚托盘而出:“就在我接你离开大理寺的第二天晚上,周宅起了一场大火,你托付给他所有的东西,或许都付之一炬了。”
在这一瞬,戚照砚心中担忧的并不是自己费尽心力查出来的证据,而是那个亲口和他断绝师生情谊的老师,他顾不得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匆忙爬起身:但开口却只留下一句:“他,还好吗?”
章绶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他入狱了。”
戚照砚的眸子瞬间睁大,颇是急切:“入狱?他为什么会入狱?”
章绶看着他,说:“他帮助杨羡之在贡举中作弊,东窗事发,被人告发,现在关押在大理寺。”、
章绶对于学问素来严谨到了严苛的地步,即使戚照砚是他唯一的学生,他也从未在治学之事上对他有过半分宽容,是以戚照砚很难相信,周冶会帮助杨羡之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贡举中作弊。
周冶并非出身高门世家,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和学问,一路走到了大燕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又是天下第一名士,以他的声望和才品,根本不需要和弘农杨氏低头,戚照砚实在想不通是因为什么。
他思绪恨混乱,根本没有认真思考,便看着章绶,毫不犹豫地便说:“不可能,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章绶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他的确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没有必要,便是被逼无奈。
戚照砚突然间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一般,他的思绪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章绶看着他渐渐恢复了冷静,才继续和他说:“周尚书一把大火少了你留在他跟前的所有东西,又因为帮助杨羡之在贡举中作弊一事入狱,你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么?”
戚照砚哆嗦着唇,他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还是以试探的语气问章绶:“所以,老师,是替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