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砚先是看了一眼荀远微,发现她并未看自己,倒也不尴尬,只是姿态从容地坐好,向上菜添酒的跑堂的问道:“你们这里可有用于题诗的木板?”
跑堂的虽然不认识他,却认识在座女子的服饰钗环,以及男子腰上挂着的小金鱼小银鱼,遂殷勤地应道:“有,当然有,小人去给诸位拿。”
不过多久,跑堂便取来一块木板并上笔墨纸砚。
戚照砚抬手提笔在木板上落下一句:“玉碗琥珀朱颜酡,醉却玳瑁筵间郎。”
最直白,最含蓄。
荀远微低眉,心事便流连于眉峰之间。
戚令和一副凑热闹的模样:“哥哥这句话说得好生模糊,到底是宴席间的美酒使人醉,还是朱颜酡使人醉呢?”
戚照砚只瞧了她一眼,目光短暂地流转过荀远微,又将手中的笔递还给跑堂,并不回答。
荀远微抬头,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说:“酒不错。”
跑堂便以为是在夸酒楼的酒,立刻喜笑颜开,捧着那块木板退下了。
荀远微看见自己对面坐着的谢定澜和褚兆兴一句话都不曾说,两人只是沉默着饮酒,心念一动,便道:“今日毕竟是正钧凯旋的日子,我们还未敬贺正钧一杯。”
席间诸人纷纷执起手中酒杯。
谢定澜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酒壶中已经滴酒不剩了,她面上闪过一丝无措,本想招呼跑堂的来添酒,李衡很快也留意到了这点,便看向坐在谢定澜身边的褚兆兴:“同光兄。”
褚兆兴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就当他要执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想要为谢定澜斟酒时,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颇有顾虑地看了她一眼。
李衡跟着看向谢定澜:“定澜。”
谢定澜本就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如今李衡这样说了,她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轻轻点头,第一次转头看向褚兆兴,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多谢褚将军。”
褚兆兴听见谢定澜如此生疏地唤他“褚将军”,心尖蓦然跟着一疼。
即使不算两人结为夫妻的那一年,两人相识也有十几年了。他尚未及冠取表字的时候,谢定澜便依照他的齿序唤他一声“褚十二”,他及冠那年,谢定澜十七岁,两人正好成婚,谢定澜便唤他的表字“同光”。
后来两人和离后,谢定澜自请去戍守别的州县,两人也没怎么见过。
谢定澜走的那日,荀远微来问他要不要去送送她,褚兆兴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说:“算了,她或许并不愿意见到我。”
而不久后他离开边关将要远赴长安的时候,也没有等到谢定澜来送他。
没想到经年再见,谢定澜会这么客套地唤他一声“褚将军”。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以至于给谢定澜倒酒的时候差点让酒液溢出了酒碗。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诸人也都举起酒杯,一起对向李衡。
谢定澜想让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遂一口饮尽了玉碗中的酒,她酒量其实不错,但还是因为动作有些急切,放下酒碗时呛了两口。
褚兆兴在一边瞧见,下意识地从自己袖中取出手帕,但想到谢定澜方才生疏的模样,又故作淡定地装作取错了东西的模样,将手帕收了回去。
谢定澜其实悄悄目移时,已经看见了他取出来的手帕,她心中分明已经燃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悸动,她记得,在从前无数次的相处中,褚兆兴都是这样细致地照顾她。
但在看见褚兆兴又收回了手帕后,她心头又落满了失落。
谢定澜放下手中的玉碗,垂头后颇是自嘲地弯了弯唇,她本想再度借酒浇愁,在指尖将要碰到酒壶时,她才想起来自己的酒壶已经空了,遂摇了摇头,使得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然后刻意绕过褚兆兴,看向荀远微:“殿下,我出去醒醒酒。”
荀远微知晓她心中怅惘,便也没有为难。
得了荀远微的首肯后,谢定澜几乎是如逃跑一般地疾步走出了小包间。
看着谢定澜离开,褚兆兴不由得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只有在能看到她背影的时候,褚兆兴才敢不掩藏自己的视线,可这时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李衡便看向褚兆兴,使劲朝门外的方向递眼神。
褚兆兴这才匆匆起身,本都要走了,又回身将自己的外衫取来搭在手臂上,才追赶了出去。
祥符楼很大,地段又好,几乎是环抱着半个曲江池而建,前后两座楼之间以廊桥相连,站在上面,正好可以俯瞰到整个曲江江面。
谢定澜凭栏站在廊桥上,她看着曲江池上泛舟的人,后面的楼里还远远传来琵琶的声音。
忽然之间,她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褚兆兴就站在她身侧。
褚兆兴没有想到她会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正紧紧捏着自己的外套边缘的他还在思索措辞,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谢定澜打断了。
谢定澜看着他,眼眶有些红,启口:“你来做什么?”
褚兆兴脑中的弦在这一瞬绷紧,身体不等他的大脑做出反应,先将手臂上搭着的衣衫披在她身上,而后很是笨拙地说了句:“夜里冷,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