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原本只有高大乔木的树林变作了一片花海,粉嫩娇俏的鲜花团团簇拥成丛,沐浴着春日暖阳灿漫绽放,散发出熏暖醉人的馥郁芬芳。
杨家男子手上执起一捧精美花束递到燕娘面前,脸上浮现出温柔如水的笑容,深情地道:“燕娘,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会挣很多很多贝币,给你建一所大宅子,要你衣食无忧,不必再像这般辛苦奔波~”
这话实在是体贴,纵然心硬如铁,燕娘也不能不为之打动。
她黝黑双颊不禁透出几分含着小女儿家羞涩之情的红晕,羽睫轻颤抬眸看他,脑海中亦是一遍遍回荡起了“他都这样体贴了,我退一步又如何”的谆谆劝告声。
那声音着实充满诱惑力,字字句句诱着她向男子温软宽厚的怀抱跌去。
那声音说着——只需这么一跌,她就可看漫天飞花的缤纷美景,享锦衣玉食的悠然日子,再不必担心什么风高浪狂。
于是,燕娘从善如流地退了一步,掐着这些日子以来越发沙哑粗糙的嗓音娇声问面前的男子:“那你愿意挣钱为我造一座船吗?”
杨家男子恍若没察觉到黑皮粗声的她突然如此娇羞有多违和,听了这话后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以哀戚的目光凝视她,就好像她还没放弃远航的打算这件事,实在很是伤了他的心一样。
他没有说一句指责她不够温婉贤淑的话,可他的失望眼神,已传达出了足够令人羞愧的意味。
燕娘被他那样凝视着,分明身处于春风暖阳之中,可莫名的,就好似有冬风刺面,叫她不由瑟缩。
而她的脖颈,已不由自主呈现出了弯曲的趋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压着她的头,叫她再低一点姿态,再低一点姿态……
于是她又退了一步,压制着自己这副总想要跌向对方的身子,真诚地问:“或者你陪我一起走?”
杨家男子似乎被她的话惊到了,微微睁大了双眼,显出一种不可置信她怎会如此失礼却又愿意包容她的神色。
片刻后,才满脸无奈又温润地对她说:“燕娘,我是家里的长子,我爹娘俱已年过古稀,我如何能舍了他们去陪你?”
“你不要这么固执了,就留下来,好不好?”
莫名的,燕娘对这个答案丝毫不奇怪。
她收敛起脸上笑意,平静地点点头,用尽了所有力气控制着身体绕过男子,以一种滑稽却坚定的姿态向林子走去。
是的,林子,当她绕过男子后,花丛就被呼啸而过的海风吹散,娇嫩花瓣被狂风不带丝毫怜惜地撕碎。
取而代之出现在面前的,是傲然屹立的高大乔木林。松针一样的绿色叶片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是与风中瑟瑟发抖的娇花截然相反的坚定冷硬。
至于那杨家男子,忙于和自己身体作斗争的燕娘没有回头看,也不觉得有必要回头看。
正当燕娘在林间准备船上饮食之时,一道身影出现了,那是个中年男人,燕娘依稀记得,他姓蜀。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似乎是她爹。
就见蜀父一脸恼火地大步迈来,拉扯着燕娘就要带她走:“谁家女儿像你这般任性?!给你定好的亲事你不嫁,知不知道会让我们蜀家在岛上丢多大人?!”
“杨家大郎还是未来的岛主,你想一走了之,却要全家老小怎么办?!”
“速速与我归家!还想着出海?你做梦!”
燕娘也不知道为何,为何远远望见了自己亲爹那模糊的身影,她竟全身汗毛耸立,就连被拽住袖子狠狠一拉时,身子都还因恐惧而僵直,就好似若敢反抗,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下场等待着自己。
可当真的被拽得摔倒在地,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时,她却倏然间冷静下来了。
仰起头,冷冷望着那个在自己即将摔倒时就松开了手,生怕被自己连累摔倒的爹爹,她语气淡漠:“你当初给我定亲时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你选杨家大郎为婿,到底是为了你的生意,还是为了我这个女儿?”
手摸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燕娘杵着树枝站起身后,将其挡在了身前,目光则落在了蜀父那消瘦的身躯上,唇角勾一丝冷笑:“你将我视为棋子,如今我要做自己命运的执棋人,你有何可恼怒的?不过是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而今你若执意要拦我,且看鹿死谁手吧!”
“你?!你!你——”蜀父脸上是深切的震惊,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个始终被自己掌控的棋子,竟忽然有了掀翻棋盘的决心。
那震惊又很快化作了浓浓的羞恼之色,他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燕娘,企图以自己极具威慑性的目光压迫她低头。
这目光淡漠又狠厉,就好似,他此时看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只是一个敢于冒犯他的低贱下人一般。
风停了,沙沙作响的树叶摩擦声逐渐消失,鸟雀不时的鸣叫也逐渐几不可闻。
很快,林中就没有了声息。
失去风的拨动,静下来的树叶再次密密麻麻叠了起来,没有漏出半点儿缝隙。
于是随即,林中也没有了天光。
无声又无光,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极致压抑的黑暗之中。
燕娘双目只能看到蜀父那双冷厉的眼睛,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分不清,那越发激烈乃至带动全身血液上涌的心跳声,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慨,又或是因为激动。